倒叫纪安歌觉得自己有些莽撞了。
可汗轻拍纪安歌的手，附耳于她，“丫头，莫要自责，有什么就说出来，大汗给你做主，咱在草原还有三十万铁骑呢，怕他什么。”
纪安歌展颜一笑，她回握住可汗的手，直感觉他如父亲一般亲切，可汗微微点头，眼神傲居地扫了众人一眼，那眼神里流露的意思很明显，谁要与纪安歌为难，先领教下本汗的三十万雄师。
晋王无奈一叹，这可汗几十岁的人了，还是这般孩子气，真不知道他是如何统一漠南草原的。
宋斯然首次起身，他声音轻柔，脸上也是笑意深浓。
“本王有一言相劝，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古来征战几人还。大丈夫建功立业，马踏天阙，山河变色，建不世之功，可知这不世之功的背后是什么？”
“是万千将士的流血牺牲，是千万白骨累积而成，是无数女子无法回家的丈夫，是百姓碾落成泥哀嚎遍野。”
宋斯然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自称本王，自有一股摄人心魄的威仪，直惹得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宋斯然。
宋斯然的理想就是富国强民，给天下百姓一个升平盛世，王权争夺，浴血杀戮，这些都是他不愿看到的。
宋斯然缓缓开口，带着与生自来的风骨与傲气，落地有声。
“今日，这一场宴会，举足重轻，积聚了影响天下纷争的诸位大人。权势纷争，山河谁属，我宋斯然并不关心。宁王只会向着真正为百姓谋福祉的人，解除海禁，拓荒恳田，贸易流通，再造盛世，是宋某的心愿。”
“宁王所言不错，只是这天下大同须在天子统领下，政治清明，上通下达。分封诸子就藩称王，实乃为了上卫家国，下安黎民。”
“若皇帝有难，诸藩王自当领兵解困，勤王度危。如今这天下诸王割据，阳奉阴违，俱不听朝廷调遣，皇权危矣。以宁王之见，不削藩该当如何？”
人未到声先到，纪晟慌忙起身，他连带抓起了纪安歌的手，一并出来迎接这位声名远播的帝师方渐，方美孚的堂兄。
宋斯然也赶忙起身施礼，论辈分，方渐正是纪安歌的舅父，也就是他宋斯然日后的舅父。
晋王低头不语，只默默瞧着杯里的浊酒，往事历历，挥之难去。
方渐是他最不愿意相见的人物，若不是他的阻拦，他与方美孚也不会劳燕分飞半生饮恨。
宋居然起身施礼，顾倾城只是微微颔首，其余众人也悉数施礼，只有可汗纹丝不动，他偏头瞧着远处一棵梨花树，仿佛痴了一般。

叔侄争权起狼烟


方渐约莫五十上下，瘦削的脸庞刀刻一般，每一道纹理都承载着沧桑，眸光里透着不容折损的坚毅，满面风霜，与他年龄相仿的宋则安，李风存却显得富态滋润了许多。
纪安歌心里暗自吃惊，这方渐她虽从未谋面，却一眼难忘，那些傲岸不屈的神采很是摄人心魄，让人不敢亵渎，只敢立于远处仰望。
“不知帝师大家光临，斯然有失远迎，还望不要见怪。”
宋斯然毕恭毕敬深施一礼，纪安歌也拂了个万福，却并没有说话。
方渐拱手还礼，眼光逡巡在宋斯然面庞，忽而又转到纪安歌身上，淡淡笑意慢慢散开。
“宁王不必客气，安歌嫁入宋家也是她的福分。安歌啊，日后定要谨言慎行，襄助斯然，保家卫国，报效朝廷，万不可与宵小之辈同流合污。”
方渐捻须微笑，负手而立，他有意无意扫过晋王时，加重了宵小之辈的语气，任谁都可看出他的所指便是晋王。
晋王也不着恼，只是长身而起，手擎酒杯，缓步来在方渐跟前。
“老师，当日我与前朝皇子乌罕都是您的弟子，我对您也是万分敬重，心里当您父亲一般。我与美孚两情相悦，方大人也同意了，偏偏老师您固执不允。”
方渐淡淡一笑，并未理会晋王，只是将目光抛向了远方，许是陷入了回忆里。
那些年，他与两位少年在宫中读书嬉闹，朝夕相伴恬静安然，也是有了父子之情的，一段终生难忘的日子。
乌罕骁勇善战却心性浮躁，宋则煜机敏多思志向远大，他内心里是明白的，若论为君成王，宋则煜要比乌里罕更适合。
只是，法理不可破，君臣有别，当时他作为乌里罕的老师，就有责任为他踏上皇位铺平道路，其中也包括遣走最具威胁的宋则煜。
宋则煜不是不好，是很好，木秀林风必摧之，裹在权力旋涡中，他离开或许是最好的。
多年之后的今日，即便他方渐也已经另投明主，成为了大熙皇帝宋居然的老师，却依然无比固执地秉持他的正统思想，依然莫名的以宋则煜为敌。
皇权天授，既然宋居然已然登基为皇，那他宋则煜就只能是晋王，并且是没有兵权的晋王。
他方渐始终是效忠于正统皇室的，初心不改，这是坚不可摧的信仰，永远牢不可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