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疗伤71
窗边点着一豆灯,谢霖除下里衣,露出上身,想要简单处理一下伤口。
当时纪渊许是气急,下脚不轻,谢霖又搁置了整整一天,没有休养,此时胸口偏左一块已高高肿起,呈深紫色,伴有骇人的红色血管,幸亏只是简单的皮肉伤。谢霖费力地低头给自己换药,他不精生活琐事,伤药也只是简单的一小盒,还是许久以前某一次他撞伤了腿,纪渊送来的。
药是很好的药,当年人懂得心疼,小心翼翼地敷上,再用纱布包裹,动作轻巧,生怕碰疼了他,即使他行动如常,小孩依然会搀着他去他想去的地方。
不过当年是当年,谢霖此时只能对着不甚清楚的铜镜,尽可能地将药涂抹均匀,再取了绷带,别扭地绕了几圈。
伤口位置偏上,顺着腋窝缠上去,只可惜手脚不协调的男人几乎都把自己拧起来了,依然只能缠出一个很丑的结。
纪渊就是在谢霖打完第四个结的时候推门而入的。
两人按照规矩,从一开始就不住在一起,纪渊几乎不会到他这里来,门口又没有通报,谢霖扎扎实实地吓了一跳,碰掉了桌上的剪子。
在踏入房门的那一刻,看到谢霖赤着上身时,纪渊就快速地将跟在身后的下人推了出去,再关上了门。
桌上一盒模样不明的粉状伤药,被肢解成一段一段的纱布,以及胸口上长长余出的四个结,纪渊将这几件东西联想了一下,才辨认出这人适才在做什么,脸上的阴雨愈甚。
“出血了?”心情不善,惜字如金,纪渊没想到谢霖居然会出血,按照这个包扎程度,谢霖伤的比他想的严重。
可呆坐在那里的男人却摇摇头。
纪渊又问了两句,可谢霖的回答却不清不楚,他不是一个耐性很好的人,起码在面临谢霖的时候不是,于是不再多说,直接捡起地上的剪子,扯过纱布上多余的结,连根剪断,好不容易包好的绷带便骤然散开。
谢霖任由他动作着,只是心里有些悲哀——纪渊竟然这样生气,却不知他拆掉纱布又要做什么——男人闭上了眼,如兔子一样等着下一次的疼痛。
当看到那块黑紫的伤口的时候,纪渊心里也属实震惊了一下,像是一块强爬在人身上的恶瘤,谢霖皮肤本就苍白,人又瘦得显出肋骨,伴随呼吸的轻微起伏,使得这块伤口更加骇人。
纱布一卸,原本留在伤口上的白色药粉悉簌簌落了下来,纪渊皱眉,这才反应过来:伤口没有破皮流血,是谢霖用错了药,可能是止血的创药粉粘不住伤口,便取了纱布包裹。
纪渊抬眼瞥向谢霖,那人仍皱着眉不知在怕些什么,眼皮抖得像被风逼停的蝴蝶翅膀一样。
他毫不心软,抬手摁上伤处,用力探了下去,顺着胸廓骨摸索。
触手微凉,光滑如绸缎——手感很好,纪渊一直这么认为,不然他也不会爱好在窗上掐着人的腰际。
伤口本就肿起,想来是不碰也疼的,更不要说被使力摸骨,谢霖将这一出认作是纪渊对他的惩罚,或者泄恨,只是不知自己又哪里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痛得呼吸都磕磕绊绊的,听见纪渊冷冰冰的声音:“听说你今天又出去跑了一天。”
手劲不减,谢霖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颤声“嗯”了一句,只是他太痛了,音调变了形,听得像是在痛极深银。
摁在胸廓的手瞬间收回,谢霖睁眼看到纪渊面色不明,但依然能察觉出他不是很开心。
“没骨折也没流血,不用包扎,用这个药就行。”纪渊言简意赅,从怀中掏出一盒药膏放在桌上,又顺手将桌上的药粉扫到地上,“那药粉是什么时候的了,不能用。”
药粉盖子没有完全合好,白色粉末洒了一地,可罪魁祸首也只是简单抬了抬眉毛,又深吸一口气,像是决定了什么。
“这两天不许出门。”男人转身离开,走至门口的时候,顿下脚步,“我去试试……”
他声音很小,谢霖没太听清,只是那天之后房门口便多了两个人,看着他不让出去,强制卧床休养。许是新药确实好用,肿块很快消了下去,只是谢霖却时刻忧心,直到五日之后,他被放了出来,便收到一个消息:因陈定和年事已高,且居功日久,改死刑为发配。
就在他被关在房门里的时候,老人已经离开了京城。
翰林院形制方正,多植杨柳,西北角纳一小湖,是前朝开拓用以蓄水,经年久远,面积一再缩小,于是被人昵称小湖,或许不日便会干涸。
谢霖站在小湖旁,垂髫杨柳,随风依依,当时他最难过的日子里,陈定和总会陪他在小湖旁散心,带一两壶梨花白,伴着湖面吹来饱含水气的风一饮而尽。
老人从来不直接开解他,只是带他看看小湖日渐干涸缩小留下的痕迹,水岸边长着新草,草高而茂。
他们或许会谈天聊地,或许只是默然静坐,怎样都很自在。
有陈定和在,无人敢在翰林院里以市井之言冒犯谢霖,谢霖在那些日子里重新站稳脚跟,叫众人知道他谢霖不是谣言中那样无道无义,不知廉耻。
故人不再,公道荡然,谢霖知道自己早该习惯,只可惜胸口依然空荡荡地疼。
风中水气如旧,杨柳时时依依,可手中梨花白却如眼泪般艰涩,男人终究是撑不住,在这个从来平静的湖边,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