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惊城雷
他伸手悲哀地捂住面庞:“回来吧,你们都回来吧……”
没人回应,他便在雨中长跪不起。
约莫半柱香|工夫,有一驾马车驶来,堪堪停在他身侧。那里头的素衣文臣朝他伸了只糙手,说:“大人,恰好同路,天寒雨急,当心着凉,快快上来罢。”
第182章 惊城雷
那马车上坐着先帝师方纥,他搴帷良久,见江临言执拗不听劝,索性与他一道跪了出来,道:
“您若要淋雨,卑职便随了您,只盼这山路上别再来马,否则要腾出道来可不容易!”
骤雨润得树苔青青,却因天光熹微,二人眼见唯有天幕深青。
“监军怎么知道江某在这儿?”江临言神色冷淡。
“偶遇。”
江临言冷笑:“世上哪有这般多的偶遇?”
方纥不再隐瞒:“要想自坎州赴北而去,此路最近。”
江临言摇头:“监军这是要去哪儿?可是要跑缱都去凑个热闹?”
“卑职适才便言与您同路的……”方纥面上挂着浅淡笑意,“您所希求的,难不成是去缱都?”
江临言笑起来,将面上雨水囫囵抹了大半:“那便有劳方监军了。”
方纥自车上搬了个马凳子来给他踩,那江临言却是一脚跨了上去,啧声:“真要把我这江湖混子当太子伺候?”
方纥含了笑。
***
江临言那匹马由与方纥随行的一马夫骑了。
这头驭车的是个七旬汉,寡言少语。那方纥又因着太顾分寸,直叫这车厢内头如同这山间黎明般静默。
那江临言拧衣挤水时忽而问:“你知晓前阵子,季侯爷问我什么吗?
“愿闻其详。”
江临言甩着手上雨水,说:“他问我,为何江党中会有你的名字……我没回答,他猜着,说是否是因着斩断你,亦是其中一步。”
“侯爷果真敏锐。”方纥面色不改,只给江临言递去条干燥帕子,“冬雨最是伤骨,大人多少擦擦身子。从平州到坎州可不是段小路,您来到这儿,路上免不得辛苦。”
“辛苦也没有用啊……”江临言歪在车座上头,那用来擦身子的帕子被他叠作细细一条盖在了眼上。
方纥没再于劝他保重身体上下功夫,只问他:“大人今儿往哪儿去呢?是要回鼎西,还是要去那孤立无援的鼎东?”
江临言并不应答,只支起身子,自顾问:“阿虑可知晓阿纪身死之事了?”
方纥摇头:“已然瞒住好些日子了,怕是不就便要到了极限。吴大将军昔日练罢的兵此刻由俞夫人与燕小将军二人分领,吴长史还以为是其兄长今儿随同悉宋营一道跨了边关。——如今悉宋营主力赴北,薛家金月营尽数下缱都,吴长史与栾壹一面苦守鼎东罅隙,一面防备东敌西进,可谓是焦头烂额。幸而今有苌燕营相助,局势略有好转。”
“纵然您与江某皆要走北,可是鼎州那么大,您总不会像只无头苍蝇似的走哪儿算哪儿罢?”江临言听罢顺嘴问。
方纥低头一笑,面上风痕略微舒展开来:“卑职要去鼎东。”
“噢!那咱们还真是同道。”江临言说。
方纥没问他缘何不去那留有师门俩牵挂的鼎西,只平静地敛了眸子,说:“这敢情好,那咱们路上也可思量思量,方某这前朝恶臣的处置法子。”
江临言笑了一声:“监军是想在缱都死还是鼎州呢?”
“缱都罢,总得在百姓眼前走个过场,否则这世间这么多浓烈的恨,都快叫他们淡忘了。”
***
魏·巽州
“大人!”陇西道节度副使白淳着急忙慌地从外头跑进来,“那稷州侯爷季况溟携了三万人马直奔缱都,今儿路途已然过半!!!”
“你快些给老子稳下来!”付溪正坐在个板凳上盯坝,“我不是早同你说过季徯秩定然会出手的么,你乱嚷什么?”
白淳羞惭地垂头,那付溪却将视线投向入水诸工,眼底蹙意已然喷薄,他呢喃:“怎么会呢?”
白淳沿其眸光侧目,原是堤坝叫上游流下来的冰棱击破,他不通水治坝修,只叹天公阴晴不定,可付溪却觉着此事不该怪罪天公。
付溪睨着搬石的工匠,思索着——他为了补好那堤坝耗了多少心力,古人之书他翻烂多少本,这水患怎么就是理不好?
于是须臾过后他又下了河。
当他拨开水草与松动泥沙,瞧见堤坝上显是人为凿出的大洞时,他怒不可遏,勒令属下将监工捉来他眼前问罪。
那监工咬着唇站在冰水当中,保持着缄默。付溪气急败坏,怒道要砍了他一家子的脑袋。
那监工闻言忽而涕泗横流,他哭喊着说:“……怎么不做也是死,做了也是死呢?——节度使大人,您绕过小的们罢,小的们也不过一时鬼迷心窍了!”
冰凉的河水似乎要将付溪的双腿也给冻结,他自鼻腔重重呼出几抹白雾,说:“你快快把前因后果交代清楚了!”
那监工攥紧系在河岸粗树上的牵绳,哽咽着说:“曹、曹刺史拿了我们这些个匠人的一家老小,起初不过是要我们偷工省料,小的们还以为那位不过是为了从中牟取石料的暴利,谁料后来那人却变本加厉,要小的们凿开个大洞……”
绝望的笑意在付溪面上舒展开来,他笑了有一阵子,这才问:“你家里有几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