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番外:燎原(二)
小姑姑张红的脸僵住了。她一向爱许多的小生灵,自然也爱家里的孩子。
如果可以,她甚至想把弟弟和小妹妹也远远带走。
可是纵然下了决心自此真的再不往来,父亲也还是她的亲哥哥。祖母只有他们一双亲生儿女,而父亲孩子本就不多,现在放走了我,就只剩下弟弟和小妹妹。
弟弟要传家业,家里是决不允许他走,弟弟也没有意愿走。
而小妹妹,她只有四岁,裹着脚,套着绣花鞋,缩在姨娘怀里要吃糖。她年纪实在太小,小到早就认不出两年没见面的小姑姑。一看陌生人要靠近她,就嚎啕大哭。
无论如何,父亲再混账。还是她的哥哥。
她最后也只能喟然长叹。
后来又住了几日,我跟小姑姑要走了。
离开的时候,父亲和弟弟,病姨娘,抱着小妹妹来送行。
父亲似乎想同我说什么,最后又没有说。只闷头抽烟,没有说一句话。
病姨娘抱着小妹妹,一直咳嗽。
弟弟也许是听了父亲什么话,披着孝,神情跟吸大/麻的人一样孱弱,也没肯叫我一声姐。
一行人没有一个说话。只是默默跟在我们后面。
那是此后十多年,我都记得的情景。
天上孤云,一行雁影,地上的草早就衰黄了,虽然树还有一点半死不活的绿芯,但秋风已起着凋落的叶子。放佛天地一下子和人一样沉寂下去了。
这样的凄凉的沉寂里,只有还记得我陪她玩过泥巴的小妹妹,像秋天里还不觉冷的小雏鸟,最后叫了一声:“再见,姐姐,再见!”
再见。再见。我在心里默默地回答她。
此后十多年,果然再也没有见到。
大争之世,世上的事闹得轰轰烈烈,我那时在外面,是年少的学生,总在跟着闹。也很少再想起老家。
父亲去世的时候没有见过,小妹妹十五岁出嫁的时候,也没见过。
“诺,前面就是桑庄。”车夫的嗓门和驴叫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跳下车,站在县城崎岖的土路上。心里还回荡着十多年前小妹妹的声音:“再见,姐姐,再见!”
她现在十六岁了,为人妇也已经一年多了。长成怎么样了?性情容貌如何?我一概不知。
总要见一眼。我一路向人打听,寻罗家的住处——那是小妹妹的夫家姓罗。
打听了一路,才找到最东的罗家。罗家的宅屋,看来是有气派的,似是个家境不差的人家。
门房一听我自报家门,说是林桃的姐姐,就很客气地进去通报,把我领到客房。
看来小姑姑说的桃儿“做了少奶奶了”,“境遇不坏”,倒不全是安慰我。
我坐了一会,才有人姗姗来迟,犹豫地立在门口,叫了一声:“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元旦,最迟到元旦,这本就会完结的!我保证!
第85章 番外:燎原(二)
进来的她, 的确只有十六岁的年貌。可,我不能叫她少女。
因为,她看起来, 的的确确纯然是一个妇人。至多是一个十六岁的年轻妇人。
她还带着稚气的面容被开过脸,汗毛绒毛被缴得干干净净,上面带着一种愁苦憔悴。和我见过的那些普通的妇女一样,被鸡零狗碎的生活磨砺出的愁苦。
她开始期期艾艾的,叫了我一声姐姐后,小脚缓慢地移动,十分局促地扶着墙过来坐下。
我们说了几句话, 聊了聊分别之后十多年的事。我又拿出来小时候的物件和父亲临终前最后一封信, 她哭了一场, 才慢慢放松起来,话也多了。
她......她和我十六岁的时候太不一样了。
我十六岁的时候,在师范女学部里, 和同学畅谈古今中外, 抨击评论国家大事, 读禁/书,和守旧的教师抗衡, 游/街示威,冲击军/警。
我们,新青年们,因冲击军/警,被抓进牢里一回, 也不放在心上。到社会各界大游/行罢市罢工声援我们,国府不得不释放被捕学生。男女青年们出牢的时候,有些遭了牢里狱卒殴打,脸上带着淤青,依旧手拉手,满怀慷慨激昂,嘻嘻笑笑,乃至引为勇武的谈资。
那时为理想流泪,为中国伤怀,正是意气飞扬,青春无敌的岁数。
可是她,她和我说话,老成得要命,谈的却都是“这个丫鬟的活做的不好”、“嫁过来的时候,嫁妆里少了一副马桶”,“婆婆待我都好。只是不准我吃饭吃太多,要立规矩”、“姐姐来了,厨房里今天中午做饭的米要选用精细的米”。
终究是无话可说。
在桑县待了几天,我就走了。期间唯一的收获,恐怕就是在当地的县长家,遇到了一个老朋友。
七月一日,国民政府在广州成立。
十月,举行第二次东征并南征,消灭了陈邓军队。
次年一月,统一了广东革命根据地。
第二次东征的大捷,蒋中正名震中华。返归广州途中,沿途男女老幼观者如堵,道为之塞;至汕头盛况达到空前:社会各团体整齐列队欢迎,民众簇拥,万头攒动;一路军乐悠扬,鞭爆哔剥,工会前导,次枪队,次步兵,次汽车,卫队为殿,连孙文当年也没有如此之风光。①
我在沿途,冷眼看人们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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