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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无峥却因他这句话而沉默,可很快,凤栩又轻柔地接上下一句:“但我不在乎,殷无峥。”
这两年来实在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凤栩想,现在总算有一件了。
无论因为什么,至少……殷无峥曾为他而回望。
殷无峥手上的轻抚动作顿住,凤栩分明就好好地在他怀里,可他知道,碎裂的玉怎样都无法复原如初。
“是我命该如此。”凤栩的声音很微弱。
是因为体内的药性在渐渐褪去,他是昨夜服下的长醉欢,六个多时辰,足够凤栩逐渐清醒,但当心头那股能忘却一切的迷乱与欢愉消失后,那些因过往而生出的痛苦悲伤没了药性的压制,便会成倍地反扑,随之而来的还有身体上的倦怠疲惫。
命该如此,不过四字,却是凤栩逃不出的死局,哪怕重来一次,凤栩知道曾有一条让他免于这两年折磨的路也无用,他还是会留下来,代替凤怀瑾成为宋承观手下的棋子,成为江山这局棋的弃子。
半生风光,已经够了。
周福忽而在外说沐浴的热水已备下,殷无峥瞧了眼怀中昏沉沉的凤栩,他脸色很不好,像是久病之人,随即向外应了一声,便将凤栩拦腰横抱在怀一并带走。
太轻了。
殷无峥不动声色地收紧了手臂。
一个年轻男人不该轻成这个样子,比其一个月前再见到凤栩时,他似乎又瘦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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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无峥因朝安城这场大雨在外奔波数日,甫一回宫自然也不得闲,和凤栩沐浴后回寝宫也不过歇了一个时辰,便起身穿戴好去议政堂见朝臣。
凡是灾,就得花银子,新主刚刚登基,此事若是办得不好,难免落人口实。
“陛下,坊间已有流言四起。”晏颂清貌似忧心忡忡地皱眉,“这场雨下得时机不好,流言也出现得蹊跷,正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如今宋承观又不知所踪,连凤氏后裔也还活着,这其中变数太多,倘若放任下去只怕酿成祸端。”
殷无峥已全然没了在净麟宫时的狼狈,一身玄色长袍覆身,眉眼间是长年累月攒下的冷肃威严,即便这张脸年轻且俊美,也无人敢有轻视之意。
高坐在上的是一头悍然凶狠的狼,当年在西梁局势于他而言那样不利,可殷无峥却在近乎不可能成功的情况下展露锋芒,他能走上如今的位置,全因脚下枯骨堆积如山。
在晏颂清的话说完后,议政堂内便陷入短暂的平静。
其实凤氏后裔死不死没人太过在乎,只不过历代君王多疑,谁也不会留着前朝的皇室给自己添堵,但明心殿的事他们心中都有数,不管当年靖王与陛下的传言是怎么回事,可现在看来,陛下分明就是舍不得那前朝的旧主。
于是没人出声。
殷无峥波澜不惊的视线落在晏颂清的身上,他问道:“想来你是已有计策,说罢。”
晏颂清仍是那副温文儒雅的口吻,含笑道:“说来也简单,凤氏旧主尚在,此次天灾,尽可由他担下,届时处死旧主,还朝安与天下安定,岂不一举两得。”
“好个一举两得。”
开口的是庄慕青,他是正儿八经的文臣,比晏颂清这个自诩儒将故作温和的武人更为文雅,连讥笑都带着书卷气。
“坊间流言的确蹊跷,分明是有心人故意为之,即是如此,该当寻出那人重罚以儆效尤,而晏小将军却只想如何粉饰太平,恕下官直言,晏小将军领兵征战时,倘若敌军出招,便只守不攻么?!”
这二位不睦已久也是常态,而且这恩怨从他们父辈便有,但庄慕青此前从未这样言辞犀利地当众斥责过晏颂清。
这番话相当不客气,晏颂清的脸色微沉,笑意散了个干净,他冷声道:“暂解燃眉之急而已,何况庄大人就怎知此事必有人从中动手?”
“晏小将军从戎,什么事都想着打打杀杀。”庄慕青斜睨他一眼,便俯身对殷无峥道,“臣有一计,坊间传闻无非诟病陛下之出身,但此次城南水灾,我主亲赴,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实为明君贤君,敢问大启及历代前朝君王有几人能如此?!人言固然可畏,却未必不能为我所用。至于凤氏旧主,即便此次杀之,那下次、下下次又当如何?此次传言来势汹汹,必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不彻查捉拿此人严惩,朝安城必无宁日!”
庄慕青此言也并非出自私心,即便他敬佩旧主护亲之心,但他是新朝臣,倘若此次不得不杀凤氏子,他自然不会说半个不字,可此次不止流言蹊跷,城南水灾瞒报一事,庄慕青也有所怀疑。
他自然见不得晏颂清那所谓的“一举两得”,可当真是两得,又能杀凤栩,又能摘出去自己,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说得好。”殷无峥未瞧脸色难看的晏颂清,而是对庄慕青吩咐道:“流言暂且不足为惧,彻查瞒报官员,不可疏漏。”
庄慕青当即应是。
029.妒心
坊间流言不利于殷无峥,凤栩在净麟宫也听到了风声,但早朝后议政堂那段他却不知情,不过听允乐绘声绘色地讲完后,靠坐在短榻上的凤栩望着外头,轻声说:“晏颂清没动静?”
凤栩瞧得出这是个好机会,晏颂清定是要以一副忠臣口吻,将他这个前朝废帝推出去背锅。
允乐愣着摇了摇头,“不知啊,据说陛下将差事交给了小庄大人,就是庄慕青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