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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易主,巴着旧朝的四大营就是秋后的蚂蚱,他找来宋承观的踪迹却反倒给段乔义做了嫁衣,晏颂清怎能不恼火?
晏颂清知道这件事定然是殷无峥授意的,无论是让庄慕青去寻凤氏那对母子,还是让段乔义去北营,分明是有意压制晏家,殷无峥是在防备他,防备晏家!
“来人!”晏颂清对外唤道,勉强收敛起阴沉的脸色,“我要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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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为什么?”
晏颂清冷冷肃肃地站在下方,晏家是最早投诚于殷无峥的,在他还是西梁王送到朝安城的质子时。殷无峥从来不是狼狈的犬,即使最落魄时,他也留有退路。
晏颂清一直以为,晏家是殷无峥的退路。
他不是凤栩那样无能的草包,他是殷无峥的后盾,他一直在西梁等,等殷无峥回来,等他君临天下,可等到这一日后,殷无峥竟然留下了凤栩那个最该死的人,甚至将他收做了禁脔。
晏颂清不甘心。
“寻霜是朕的人。”殷无峥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晏颂清微愣,顿觉荒谬,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是因为凤栩?”
殷无峥不答,而是抬眸瞧向晏颂清,晏颂清被他沉默而冷冽的气势压制,他咬紧牙关,沉声道:“凤栩是前朝旧主,那奴才称他为主,岂非谋逆?!臣何错之有?!”
“何错之有。”殷无峥慢条斯理地重复过这四个字,目光漠然,“何谓天子?”
晏颂清张了张口,一时答不上来。
殷无峥步步紧逼,又问:“何谓天子?!”
晏颂清因这诘问而惊骇得退了半步,随即便冒出了冷汗,他一直以为殷无峥坐上如今这个位子,不该忘了他们这些人的恩,可他却忘了从龙只是功绩,而非恩德,天子最忌臣子僭越,殷无峥的怒火并非因凤栩而起,是因他犯了忌讳!
大忌!
想通这一点后晏颂清却莫名松了口气,至少殷无峥不是在为凤栩向他发难。
“臣知罪。”晏颂清咬牙跪了下去。
他不想与殷无峥撕破脸,从西梁到朝安……他一路走来,不能就这么败了。
但偏偏殷无峥的下一句话便是:“凤栩的事,朕自有打算,别做多余的事。”
有一点晏颂清猜得没错,他的确犯了大忌,但殷无峥的问责也有私心,晏颂清私自对来求见他的寻霜动了刑,若非他心中不安去了趟明心殿,凤栩的死活就不一定了。
“……是。”晏颂清艰难地应下,却终究不甘心,他苦笑道:“臣还以为……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是他。”
毕竟凤栩是如何死缠烂打了三年,他远在西梁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殷无峥应当是厌烦凤栩的。
可偏偏是那个一无是处的纨绔。
他已经将自己的心思摆在了明面上。
殷无峥皱了皱眉,周福却在此时匆匆进门。
“陛下。”周福俯身急忙道,“庄大人带着人回来了,正要向陛下复命。”
殷无峥派庄慕青去查太子凤瑜的妻儿,下令暗访,不可声张,先将人带回朝安,却没想到庄慕青动作这么快。
“让他进来。”殷无峥说,又对晏颂清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明心殿内,终于缓过来点儿的凤栩脸色依旧苍白,他神色平静地对身边伺候的小太监问:“寻霜呢?”
011.烈焰
寻霜伤重被挪出了明心殿,伺候凤栩的就成了先前院子里的杂役太监允乐,从他口中,凤栩得知寻霜去求见殷无峥路上被晏颂清截胡后打残送回来的经过。
“晏家啊。”凤栩若有所思。
西梁武将世家,晏颂清是晏家独子,晏家父子战功赫赫,晏颂清素有儒将美名,传闻中温润儒雅,阵前也运筹帷幄杀伐果断,同文臣世家庄氏的庄慕青并称为“水墨青衣客,剑中清濯魂”,乃西梁世家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凤栩从前再放肆跋扈,也从不敢草菅人命,无论是母后还是兄长都警告过他,即便是胡闹也该有限度,否则以一个金尊玉贵小王爷的身份,怎会整整三年都奈何不了一个质子?
可这两年里他亲眼所见,在上位者眼中,人命如草芥,杀了也就杀了。
寻霜只是个小卒子,或许当真是倒霉冲撞了贵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挨了打,可凤栩却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那天夜里他可没从晏颂清身上瞧见什么宽厚温和,反倒是浓重的妒忌与敌意。
凤栩不相信什么巧合,他更相信——寻霜之祸,是因自己而起。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早就不是当年一呼百应奴仆成群的靖王了,而寻霜出事也在他意料之外,凤栩没想到这次药效过后他会昏睡过去,也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他的身体在衰败,在枯萎。
凤栩靠在榻上久久不语,透过刻雕的窗、层叠的墙,瞧向苍茫旷远的河山,他的血脉至亲都已经归于天地,而那也将是他的归处,亏欠、内疚会随着他的死而消失,寻霜的命不好,受了他的连累,而凤栩的命也不好,他帮不了寻霜。
也救不了自己。
“主子。”允乐瞧见凤栩面色难霁,小心翼翼地说道:“奴才听说寻霜伤愈后便能被放出宫了,上头还赏了银子。”
凤栩应了声“好”。
腿残了,又无妻儿,拿着银子出宫又能怎样?他保不保得住那些银子都是两说,可凤栩也只能听之任之,他的命都由不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