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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殷无峥现在不那么笃定,他真的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么?
就在彼此沉默之际,凤栩轻柔地开口说:“别为难赵院使。”
“你还有心思替别人着想。”殷无峥目光平静,终于又从他身上找到了几分靖王的影子。
在殷无峥看来,凤栩跋扈骄傲,又被父母兄长宠出了天真的性子,其中最明显的就是他所谓的义气,靖王身边的哪怕是条狗,那也是朝安城里能横着走的狗,因为凤栩是当真拿身边那群狐朋狗友当交心知己的。
实在是愚蠢又可笑,
凤栩沉默了片刻,随即自嘲地轻笑出声,语气竟也轻缓下来,“这是知恩图报,赵院使真心待我,我能做的也只是为他说句话而已。他医术高明,品性也过得去,你若实在不愿留前朝旧臣……就放赵院使走吧,他是好人,与我不同,不该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
这大概是这段时日来,凤栩与他说过最正经的话,殷无峥也不是没见过坦荡赴死的人,可凤栩不一样。
他像是迫不及待地等着解脱,好似活着的每一刹那都是水深火热。
殷无峥纵然铁石心肠,听见这话也免不得动容,他真切地意识到,当年朝安城里那个幼稚的小王爷真的长大了,谁能想到朝安城最游手好闲的纨绔王爷,竟也有这样温和柔软的一面。
自古帝王铁血无情,他果然不适合做皇帝。
“所以你执意要亲眼看着宋承观和陈文琅死,是因为只想报复这两个人?”殷无峥问。
凤栩轻嗤,“我像活菩萨?”
殷无峥想起这屋子里那日死成血葫芦的孙总管,如实道:“不像。”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凤栩一口气没喘匀,缓了缓才接着说:“可仇家太多了,我没那么多时间看着他们遭报应,只想着能亲眼瞧见朕的两位肱骨旧臣殉国,才能坦荡荡地去见父皇母后和哥哥。”
殷无峥觉得凤栩没说实话,他问:“倘若我给你时间呢?”
凤栩似是愣了须臾,眸中有片刻焕发神采,却稍纵即逝,很快便恢复成古井无波的寂然,他想了想,轻声说:“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又翻过身来,向殷无峥侧躺着,眉眼弯弯地轻声念着:“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最后四个字的尾音似也带着怅然,还有殷无峥捉摸不透的隐晦意味。
“殷无峥。”凤栩轻声。
有那么一瞬,殷无峥觉得凤栩是要对他说什么,而他也是头回迫切地想知道凤栩要说什么。
但最终凤栩只是轻轻合上眼。
他说:“已经够了。”
殷无峥想到了天将明时,长夜里熄灭的、注定见不到黎明最后一捧火。
凤栩说够了。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他这一生,已经够了。
010.旧人
凤栩用过一碗清粥后,很快又睡着了,殷无峥没留在明心殿,他回了永和宫,周福对他禀报探听来的消息。
“是晏小将军下的令,明心殿的寻霜为那位来求见陛下,情急之下大抵是冲撞了晏小将军,小将军便下令赏了七十板子,段乔义将军也在瞧见了。”
殷无峥面无表情地听完,问道:“人怎么样?”
周福犹豫片刻后摇了摇头,说:“性命无碍,人怕是废了。”
七十板子得看怎么打,倘若只是惩治,最多也就躺个七八天,可寻霜分明是被人下了黑手,硬是将人给打残了,晏颂清不会无缘无故为难一个小太监,他是冲着明心殿里住着的凤栩去的。
殷无峥指尖一下一下地轻点在桌案上,面上也瞧不出喜怒。
晏颂清的爹晏贺还在西北,不日也要入朝安受封赏,无论是在西梁夺位,还是打下大启,晏家父子居功甚伟,可晏颂清打了寻霜,看似是不满前朝废帝,可凤栩是谁留下的?
那晏颂清究竟是不满凤栩,还是不满殷无峥这个新君的决策?
殷无峥本就多疑,否则这次攻打朝安,也不会命令晏贺驻守西梁,他早就防备着晏家,晏贺是只老奸巨猾的狐狸,他在军中收买人心,私下里那些小动作殷无峥不是不知道,可天下未定,还不是清算的时候。
这一次让庄慕青去找凤瑜的妻儿,也是他在暗中敲打晏颂清,提醒他为臣之道,却没想到他竟丝毫不加收敛。
“朝安四大营中,北营副都统暂且空悬。”殷无峥沉声,“着人拟旨,让段乔义去。”
周福应是。
殷无峥的旨意传到段乔义手里时,段将军愁得叹了口气。
四大营这会儿在风口浪尖上,陛下派他去可见其信任,倘若差事办好了自然少不得封赏,可这差事也实在是烫手,朝安旧世家难缠段乔义尚且可以应付,可这差事原本……应是落到晏颂清头上的。
段乔义原本就觉得主子生性冷淡,入朝安以后身份转变,便更不敢有丝毫放肆,武将功高震主从来都是大忌,他恨不得当场交出兵权表示自己绝无不臣之心,白日晏颂清在宫里打了陛下指派到明心殿的下属,晚上圣旨就传到了自己手里。
要说这里头没关系,段乔义是万万不信的。
段将军恭恭敬敬将圣旨供起来。
得罪晏家父子,怎么也比得罪陛下要好,这差事得办漂亮了!
段乔义被册为北营副都统的事,在他站到北营的点将台时,才传到晏颂清的耳中,此前他竟连陛下下旨的消息都没得到,晏颂清也顾不得斯文儒将的名头,脸色阴沉地将书房的桌子踹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