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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早在意料之中,凤栩以为这世上除了陈文琅和宋承观之外,无人能再激得他生出这样浓烈的杀意。
可今日凤栩才发觉——
“欠债的可真多啊。”他轻声道,“我会一笔一笔讨回来的。”
远远不止陈文琅和宋承观,那些曾在他身侧假意奉承,而后在凤氏江山倾塌之时推上一手的人,所有人——
都该死。
“我,我都说了。”许言小心翼翼地讨好着问,“您,您能放了我了吧?”
凤栩蓦地笑出了声,他乐不可支地扶着墙面,用轻蔑而讥诮地眼神瞧着许言。
“哈…”他笑着说,“不能哦。”
许言先是一愣,随即骤然慌乱地咆哮道:“你说什么?!我都已经说了,我全都说了…你为什么?为什么?”
“握刀的人该死。”凤栩抬起手轻轻一挥,“心甘情愿做那把刀的人,自然也该死。”
周福会意,在许言出声之前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对凤栩微微俯身道:“小主子放心,老奴会处理得,干净利落。”
周福将许言拖走后,凤栩背抵着墙面仿佛刹那间卸了力气,他有些疲惫地将半个蜜饯随意丢下,仰首怔怔地望着夜空中那轮残缺的月。
神色怔忡间,凤栩又蓦地闭起眼。
当年殷无峥就曾讥诮般地对他说:“靖王又如何,你身边又有几人真视你为主?”
彼时的凤栩理直气壮地反驳:“什么视我为主,我当他们是友人,我们志同道合,何况我日后也不是要做皇帝的,论什么主仆啊。”
可到头来,什么都没留下。
李家铺子是因他受了这场无妄之灾,凤栩伸手遮住了上半张脸。
“殷无峥,我早该听你的。”他哑声说,“我真的是蠢,识人不清到这种地步,还连累得局外人丧命…”
话没说完,他便被拥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凤栩,不要苛责自己。”殷无峥也知道言辞实在苍白无力,可他还是尽力安抚道,“你也是无辜之人,更不该因此而羞愧,真正该为此付出代价的也不是你……不要难过。”
不要难过。
殷无峥恨不得将让小凤凰变成这幅模样的人统统杀光,可即便如此,覆水难收,时光也难退回,遍布裂纹的白瓷更不会恢复如初。
倘若真有神明在上。
……请放过他的小凤凰吧。
殷无峥将清瘦单薄的凤栩牢牢抱在怀里,重情之人也最容易为情所伤,没有了长醉欢的凤栩要靠自己熬过这两年来所有的坎坷绝望,殷无峥知道凤栩在努力地对他笑,挣扎着从二十年风光与两年落魄的落差中走出来,可偏偏造化如此,不肯放过他。
凤栩用力攀住殷无峥的肩,比其国破家亡的痛苦而言,李家铺子实在显得微不足道,可就在凤栩努力想要放下过往时,这桩因他而起的惨案如蛛丝一般将他束缚着拖回了无边无际的苦海。
他放不下,忘不掉,哪怕是痛苦与悲伤,也是拼凑成如今这个凤栩的一部分。
就在殷无峥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他怀里的凤栩蓦地抬起头来。
小凤凰这次没有掉眼泪,那原本明媚漂亮的脸上被如风霜般地冰冷杀意覆盖,尽管平静,可眼神却分明透着歇斯底里的疯。
“我要杀了他们。”他用阴鸷的声调重复,“我要杀了他们,殷无峥。”
“只要你高兴。”殷无峥捧起他的脸,在唇角轻轻落下一吻,“他们的命就还算有点用处。”
直到回宫,周福也没回来,更无人知晓今夜天子曾带着前朝旧主出宫。
次日,净麟宫。
“主子,奴才今日听值守的侍卫说,平宣侯府家的二公子死了!”允乐的语气极为惊诧。
凤栩坐在靠窗的短榻上,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后问道:“怎么死的?”
“巧得很。”允乐奉命想法子哄主子高兴些,见凤栩似乎是有点兴趣,立刻开讲,“听人说是今日早上发现的,许二公子吃醉了酒,醉倒在长街上,大抵是天色太晚,路上乌漆嘛黑的,不知谁家的马车没瞧见睡在路中间的许二公子,就这么驾车过去,马蹄刚好踏上了许二公子,听说连骨头都断了,衣裳又被卷进车轮里,被马车拖着走了许久,地上的血迹蜿蜒了二十丈远,浑身血肉模糊的都不成人形了。”
“是么。”凤栩唇角微勾,“那真惨啊。”
允乐被他笑得不寒而栗,昨夜主子那么晚才回宫,今日便传出夜里许二公子惨死长街的消息,允乐知道其中必有蹊跷。
可那又如何,这不是他该在乎的。
凤栩又问,“找到凶手了么?”
“没有。”允乐摇摇头,“打更的也没瞧见是谁家的马车,夜深人静的,许二公子身边连个下人都没有,没人瞧见马车是谁府上的。”
凤栩是当真没料到周福会用这样的手段。
他专门为殷无峥在暗中行事,说是暗卫,不如说是殷无峥的杀手、一把利刃,在不得见光处为天子除掉那些心怀不轨之人。
即便是杀人,也能做到悄无声息,甚至是让人连尸体都找不着,可他却偏偏大张旗鼓地用这种手段杀了许言,这可比一刀了结要痛苦多了。
说谁谁到。
“小主子。”周福进门来行礼,“陛下今日与大人们议政,赶不及来陪小主子用午膳,老奴来知会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