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瑕不掩瑜
阿江呵斥弟弟:“闭嘴!”扭脸又去看趴在雪里的西元,全身是泥,穿得单薄,冻得硬邦邦的,连件外套都没有,还在雪水里轻轻发着抖。阿江不禁沉沉地叹了口气:“西元,没用的,先生是不会见你的,这么冷的天,家里人肯定还在等你过年呢,回去吧……”
“开枪吧!”西元突然大声喝道:“你们开完枪,就可以回去过年了!”
砰——
汽车门摔上了,下车的人脸色也如这雪天,又冷又白,晃动在寒冬的黑暗里,只有一簇红光跳了跳,点燃他唇上的香烟,缥缈在如梦如幻的飞雪中。
唐琛!
唐琛居然就坐在车里!西元瞬间愣住,茫然地向海面上望了望,那么花魁跟谁在那艘远去的游艇上?
唐琛吸着烟走过来,缓缓地蹲下裑,红色的领结像朵盛开的玫瑰,明艳如火。
一股青烟混合着唐琛呼出的白气,朦胧了西元的脸,唐琛的眼睛格外明亮,亦如年少时,黑白分明,清透入心。
西元贪婪地看着这双早已刻骨铭心的眼睛。
“阿江,不如这样,打折他的两腿,至少三个月内他不会再来烦我们。”唐琛懒散的口吻透着几分薄凉。
“你…你没在船上?”西元还在自己的世界里盘旋,头上顶着枪,脸上却藏不住一丝欢喜。
唐琛似乎懒得回答这个问题,刚要起身,西元突然叫住了他:“唐先生,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最后一个!”
唐琛重又蹲下:“你说。”
西元摊开手,伸到他面前:“给你的。”
唐琛的呼吸一凝,一动不动地望着西元的掌心,几块桃子味的吉利糖果在满是泥污的手中闪耀着夺人心魄的光芒。
西元的声音也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如果当年吉利糖真的救过那孩子一命的话,那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回到他的身边……”沾着泥巴的手又将一个小木偶轻轻放在糖果中:“因为他说,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总要有个伴才好,唐琛,我也一样的……”
第69章 瑕不掩瑜
西元是被强行丢进车里的,只因唐琛一句话:“送他回家去。”
阿江三人合力将西元拖进车里,唐琛没有上车,任凭西元喊着“唐琛、唐琛——”,就像一只被掳走的兔子,徒劳地挣蹦。
车开走了,唐琛站在无人的码头,空冷的两眼顿时热气翻涌,湿润了眼眸,浓密的睫毛仿佛也不堪重负,低垂出一片鸦黑的剪影。
雪花覆在锃亮的皮鞋上,一时化不了,像晶莹的盐粒,地上散落着几块吉利糖和西元的木偶。
紧致的羊皮手套束得一双手更加修长,用一种极其缓慢的动作将糖果和木偶一一拾起,像西元那样,托在掌心里……
纷飞的大雪悄然覆盖着唐人街,夜阑人静,起初还有几声零落的炮竹响,渐渐地,什么都听不到了,宛如一座空城,雪花妖娆在昏黄的路灯下,老旧的站牌静静地伫立在清冷的街头,锈迹斑斑,不远处的新站牌也陪伴了它一些日子,有些哀怨,整条唐人街只有这一站的旧站牌没有被撤走,
唐琛靠在老站牌上,摸出一支烟,点燃,缓缓地吸了一口,目光透过散去的烟雾幽幽地投向站牌不远处的角落,从前那家川蜀人开的小吃店早就换成了茶叶铺,只剩下这避风的一隅,在冰雪刺骨的严冬,曾经为一个垂死挣扎的灵魂提供了最后的栖身之所。
他以为他再也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杂乱的唐人街不过又多了一具无人问津的冻死骨。望着从天而落的飞雪,洁白纯净,也好,这层厚厚的棉被至少可以将他的脏样子遮盖住,睡着了也不会冷。
一、二、三……他开始数起雪花来,每一朵都是告别,告别这个只有饥寒没有温饱的世界,告别他只有十二年却感到无比漫长的人生,一边数一边祈祷,希望睡着后他可以梦到最美丽的事物。当他数到一百时,一个天使从纷飞的雪花里向他缓缓地走来,眼里闪着星星,手里托着像钻石一样亮晶晶的糖果,声音悦耳犹如天籁:吃吧,可甜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睡着了,所以才梦见了天使,这天使真是干净漂亮,连手心都像雪一样的净白,而自己好脏,生怕玷污了他,天使催促着,他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拿走了那块糖,天使笑了,转身离去,他好想再多看他一眼啊,天使果然听到了他的心声,又回来了,将兜里所有的糖都送给了他,还掏出一枚银光闪闪的硬币。
“西元——”一个女人慈爱地唤着天使的名字。
天使真的要离去了。
破袄里的他恋恋不舍地望着眼前即将消失的美丽,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心痛,天使还不断回头望他,温暖的光渐行渐远,他站起身来,追着那辆车,眼睁睁地看着它带走了天使,也带走了他唯一的光,雪地上杂乱无章的脚印中,只有一串小脚印,从避风的角落一直延伸到站牌,依稀证明天使真的曾经来过。
西元——他不停地念着这个名字,留在记忆中,镌刻在生命里。
第二天,太阳出来了,他用那枚硬币饱饱地吃了一碗热面馄饨,直奔码头,只有一个念头,不管是偷是抢还是骗,他都要活下去。
烟蒂烧到尽头,唐琛的眼眸终于湿润了。
一个声音犹如光照,在他耳畔响起:“没想到这个站牌你还留着,这恐怕是唐人街里最后一个老站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