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雪下了一整晚(二)
大致判断,那是一个身型高挑的alpha男性,有些熟悉,但我不确定。他穿着一件黑色连帽衫,帽子把脑袋挡得严严实实的,裤子、鞋子、乃至露出丁点儿的袜子都是黑色,从头到脚没有半点儿色彩。裴可之穿黑色衣服尚且还讲究布料肌理的搭配,而这个人却浑身全是一套死板的黑。
尽管停下了,但他也就是停下了。他站在原地,跟死人似的,一动也不动。
“哈,你小子愣着干嘛?给我装傻呢?”我没好气地呛声,嘴上数落着,脚也没闲着,径直往前走,“暗地里瞅我瞅这么久了,还不敢直视我?”
“让老子看看你是谁,臭小子!”
我气势汹汹地杀过去,就在这时,他转过头,一双熟悉的绿眼和我四目相对。
他还是二十七岁的年轻模样,面容光洁,皮肤紧致。他没什么表情地看了我一会儿,随即抿了抿嘴,双眼往脚尖瞥去,不和我对视。
我懵了,但很快意识到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正想要笑,想要说什么啊!搞半天是你啊!真是的,没事儿这么跟着我像个变态似的——他伸出手,缓缓地取下了宽松的帽子。
没了束缚,一缕缕长发倾泻而下,落在他的胸前。
我的视线一遍遍顺着他垂到胸口的长发向上移动。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我没有忍住,甚至上前,直接一把抓住了他的发,握在手里反复摩挲、确认。
“你的头发怎么都白完了?”
柏砚听见姜冻冬问。
他就站在柏砚的身前,紧紧地攥住那些白得纯净的发。他仰起脸,焦急地问他,“你的头发怎么都白完了?”他再次问,言语中的担忧令柏砚感到格外满足。
“正常老化。”柏砚回答。
这个答案让姜冻冬的表情更难看了,“才几个月的时间,你的头发全部白了……”
柏砚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姜冻冬锁住的眉头,和眸光不断闪烁的眼睛,他不自觉地咬着下嘴唇,那是鲜少出现在姜冻冬脸上的表情——竭力维持着平静,可被压抑的无助和悲伤依旧从面具的缝隙里漏出来。
似乎所有人都不知道姜冻冬的这一面,除了他。柏砚望着姜冻冬,走神想到,
这个样子的姜冻冬在很早以前——也许是他的十九岁,也许是他的二十五岁——就消失了。这么多年过去,就连柏砚都有些忘了。
但其实,这才是柏砚最熟悉的姜冻冬。
在外人面前永远开朗、活泼、灿烂的姜冻冬,面对柏砚时,总会毫不顾忌地展露自己的笨拙与情绪化。
柏砚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姜冻冬不会处理复杂的情感,别人的喜欢和厌恶都会让他手足无措。极强的体贴和利他性格,使得他天生想要所有人心满意足,获得幸福,哪怕是不相干的人。
因此他总是被人误解。每回他解释不清,他会假装自己不在意,力求体面地全身而退。可一回到家,和柏砚提起,姜冻冬越说,越忍不住哇哇大哭。
“你以后要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姜冻冬问柏砚,他六神无主,神色惊慌,“怎么会这么严重。”
柏砚抚上姜冻冬的手,缓慢而有力地将姜冻冬蜷起来的手指依次掰直,以免他的掌心被指甲按出血。
随后,柏砚的手又落在了姜冻冬的脸颊上。在姜冻冬的注视下,柏砚用手背轻轻拭过他的眼睛。
“不要哭了,冬冬。”
柏砚说。
那么过去,每次姜冻冬哭时,柏砚在想什么呢?
他过去想的和现在想的完全一致——
他想要姜冻冬别再哭了。
从最先开始,从姜冻冬第一次在他面前落泪,柏砚想要的,都不过是姜冻冬别再哭了。
第79章 雪下了一整晚(二)
“这样很好。”
柏砚说。
我低头看见他伸出来的手,他的肌肤依旧和他年轻时一样,细腻、紧致、透着无血色的苍白。可是,随着我的目光偏移,移到他的手腕处,我看见几枚淡淡的黑斑。
对此,我再熟悉不过。当我年过五十,我的手上也浮出了这些发霉的点。
柏砚觉察到我的视线,他把手翻过来,用掌心对着我,将老年斑藏在阴影里。“这样很好。”他再次说。
我不知道他好在哪里。
“怎么会这么严重……”我还是不可置信。
我从未料到,柏砚能在短短的两个月里,脱离困顿他十几年的停滞状态;也从未料到,仅仅是初步脱离,他的头发就已经完全花白了。满头雪白的长发,几乎预示着他已经步入生命的最后阶段。实际上,他不过刚到A-基因等级的中年期。
“长期将身体维持在年轻状态,本就是逆而行之。”柏砚平静地向我解释。
“你怎么办啊?”我看到这个样子的柏砚,忍不住哽咽。我无法想象假如柏砚真的完全脱离了停滞状态,他的身体究竟会老化到什么程度——大概率上,他会直接崩溃,走向衰竭。
或许我不该自以为是,在不清楚柏砚身体数据的情况下鼓动他对抗停滞状态;或许我不该自作主张,将每一个人都推到那条我认为是对的、好的的路上;或许从一开始,我企图让柏砚走出来的想法就是一个错误。
我已经很久没有再萌生出这样的自我怀疑了。上一次还是在四十岁出头,反省是不是过于以自我为中心。我煎熬着,一抬头看见柏砚银白色的长发,我就会很想哭。虽然都快七十了,还这样真的很丢脸,可我就是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