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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着梁见飞交给我的策划案以及合同,如期而至。二哥亲自来开的门,一见我来,他就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中午刚刚接到电话,我巴塞罗那的同事们来阿维尼翁玩,他们约我晚上去吃饭,所以我可能马上就要走了。要不然你把合同留下,我晚上回来看了之后明天再约你?”
我被他弄得有些手忙脚乱,只得怔怔地点头:“好、好吧……”
我把带来的信封交给他,打算告辞,他却忽然叫住我,迟疑地说:
“你……晚上有事吗?”
“没有。”我摇头。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见他啊……
他抬了抬眉毛:“不然……你跟我一起去?”
“……”我错愕。
“你不想去?”他的眼里有一种稍纵即逝的失望。
我连忙摇头:“没有……”
“那你……”他看着我,像是在等待着命运的审判,“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这一刻,我脱口而出:“愿意。”
他松了口气,嘴角有一丝微笑,但被他一贯的平静掩盖了起来:“你可以等我一会儿吗,我想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我刚回来,一身臭汗。”
我点头。
他转身要上楼,但又想起什么似地回身跟我说:“你要不要……去爸爸的画室等我?”
这大概是我第三、或者第四次进路天光的画室。我对这里的印象很深刻,一如我对挂在我老妈书房里那张红土城的油画那样记忆鲜明,路天光的画,总是色彩浓烈,浓烈到,让人移不开视线。我忽然有一种感觉,也许冥冥之中,我和他是有缘分的。也许我的母亲,就是因为他的那张画,才爱上了远在千里之外的这座小镇,才给我起了一个这样的名字。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他也能算是我的“父亲”。
二哥动作很快,又或者是他真的很赶时间,我还没来得及细看墙上挂的那些路天光的作品,他就换了身衣服,气喘吁吁地跑了下来。
他的头发比过年时见到的要长了不少,似乎又跟一年前我第一次遇见他时一样长,大约是因为来不及,所以他只吹了个半干,还有些头发是湿漉漉的。他很爱穿衬衫,我几乎没见他穿过T恤,而且他也不爱牛仔裤,他的裤子都是卡其布的,一点也不贴身,看不出线条……
我忽然回过神来,发现二哥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我窘迫地意识到,我竟然开始胡思乱想了!
“你刚才跟我说什么?”我假装若无其事地看着他说。
他皱了皱眉,一脸少有的促狭:“我没跟你说话啊。”
我不自在地假咳了两声:“那……我们该出发了是吗?”
他微微一笑,窗外的阳光照在他脸上:“走吧。”
这实在是一顿……“隆重”的晚餐。因为在我看来,开两三小时车去吃顿晚饭,又开两三小时车回来,那对象必须是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才行,否则谁愿意如此跋山涉水?
二哥开车载着我,沿着盘山公路一路向西。还记得上一次他载我离开鲁西永的时候,我并未意识到那既是一个开始,也是一种离别。那时的我满以为在不久之后就将回到这座红土城,好好地了解关于我“父亲”的一切。我那样匆匆地离开,甚至没有与她告别。
车厢里放着法国的电台节目,我和二哥都没有说话。那主持人的声线实在有些刺耳,于是我伸手把音量调低,问道:
“你把工作辞了吗?”
“没有,”他开车很稳,即使是山路,也不觉颠簸,“我请了两个月的假。想集中把爸爸这里的事都处理完,再回去工作。”
“哦……”我点头,“我以为你不会爱管这些事。”
“我是不爱管,”他苦笑,“但是没办法,他是我爸爸,我是他儿子。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看着窗外的群山,若有所思:“他……你爸爸走的时候,你在他身边吗?”
他没有看我,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是……安详的吗?”
“医生给他打了止痛针,效果不算太好,但是他闭上眼睛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没有痛苦——如果你是想问这个的话。”
我点点头,松了口气。
“你告诉他了吗?”我又问。
“?”
“你有没有告诉他,你爱他、你怕他离开?”
二哥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我忘了我有没有告诉他,可是他肯定知道,我怕他会离开我……”
“他很为你骄傲,”我说,“从他看你的眼神,就能看出来。”
二哥只是淡淡地一笑,不再说话。
“……对不起,我当时,那样一走了之。”我终于鼓起勇气,说出心里话。
“不,你不用道歉。”二哥抬起右手,似乎是想抓住我的手,又或者是拍我的肩膀,或是摸我的头。可他一下子又顿住,只是两秒钟的时间,他就收回手,继续认真地开车。
我垂下眼睛,看着他皮肤黝黑的手指,他的指关节很突出,这大约是手指灵活的人都有的特征。
他说:“不管当时你怎么生气,我觉得都不为过。”
我不想让车厢里的气氛变得更沉重,便换了个话题:“子安这次放假没有来吗?”
“他快毕业了,留在伦敦实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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