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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看他,只是盯着他白色的衬衫立领。
“我本来约了出版社的人谈画册的事情,”他抓了抓头发,似乎有点局促,但又刻意表现得镇定,“我还以为……是出版社的人……”
我终于鼓起勇气看了他一眼,然后说:“我就是……出版社的人。”
“?”
我在心底暗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二哥的眼睛,说:
“我就是那个……代表出版社跟你约了谈画册的人。”
我坐在泳池旁的木雕餐桌旁,看着满台子的菜色,想起一年前与路天光坐在这里吃饭的情景,忽然有些悲从中来。
“爸……”我脱口而出,却又立刻停下来,“我听说,你爸爸就葬在附近?”
坐在我对面的路魏明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嗯,就在对面那座山头的公墓里。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块地,他早就买好了。”
我怅然地吸了吸鼻子:“他为什么不想回去?”
二哥垂下眼睛,看着面前的红酒杯:“也许对他来说,这里就是他的家。”
“……”
“我起先也觉得无法理解,”他说,“可是后来,我想起我们曾经讨论过,孩子到底有多了解自己的父母?我记得答案是……也许永远没法了解。”
我忍不住露出苦笑。
“所以,我释然了。他是一个……那么热爱自由的人,所以不管是生前还是生后,我都应该尊重他的决定。”
我看着二哥,说:“他有你这样的儿子,很幸运。”
路魏明微微一笑:“你知道吗,我以前一直觉得,是父母给了我生命,是他们选择了我。”
“……”
“可是我爸在弥留之际,却跟我说,其实在父母看来,是孩子选择了他们,是孩子选择要不要来到这个世界上,要不要留在他们身边……”他顿了顿,“我觉得,也许父母和子女之间,就是这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关系。”
我看着他,发现他比以前……爱笑了。
“那么你呢?”他把话题转给我,“找到你爸爸了吗?”
我吃了一大口生菜,点了点头:“嗯。”
“?”
“但是……我好像还没办法叫他‘爸爸’,我好像还没法把他当做父亲来看待。”
二哥是一个很敏感的人,见我有些吞吞吐吐,便又立刻换了话题:“我真没想到来的是你。”
“啊……嗯……”其实比起关于父亲的那个话题,这更令我窘迫。
“是因为他们知道我们认识,所以派你来跟我谈判吗?”
“……是啊。”
其实,这是我求梁见飞求了三个礼拜才得到的机会。
“那也太狡猾了,”二哥笑着说,“以为这样我就没法趁机抬高稿费是吗?”
我看着他,噗嗤笑了出来:“你变了。”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我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便垂下眼睛,假装专心吃饭:“你好像比以前……开朗。”
“……也许吧。”他怔了一下,耸肩道。
这段饭完全像是两个久别重逢的好友在叙旧,我们没有谈任何关于工作的事,也没有谈任何会让人尴尬的话题。我们小心翼翼地从各自的脑海中挑出安全又无害的回忆,谁也不想去触碰禁区。
吃完饭,我决定先告辞,明天再来谈关于出版画册的事。二哥犹豫了一下,还是看着我的眼睛说:“我送你回去?”
我有些紧张地看了他一眼,说:“……好,我还住原来那间民宿。”
我们沿着山坡往下走,尽管天空仍是敞亮的,阳光却不再刺眼,天边是泛着柔情的霞光。
二哥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他双手插袋,一言不发,我默默地跟着他。这让我想起一年前的场景:我们也是这样沿着山路往下走,我在路边买了两只西红柿,又把红色的汁水弄在他身上,他生气了,我去追,结果又跌倒……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起来。二哥却猛地回头,看着我:
“笑什么?”
我摆了摆手,不肯说,只是笑。
“是不是想起有一次你在这里跌倒的事情?”
我只好点头承认。
他说:“我印象很深,膝盖上皮都破了,血淋淋的,你却一点也没有要哭的样子。”
我耸肩:“我很坚强的。”
他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这原本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动作,但那一刻,我们都愣住了。我想,是我先露出惊愕的表情,他才愣住的。
二哥收回手,有些尴尬,但他这个人气度不凡,两手又往口袋里一插,转身继续在前面带路:“你小心脚下。”
看着他的背影,我却暗自懊恼。
他一定以为我的惊愕代表反感,但其实……我只是惊讶,我们之间的距离,并没有拉得像我以为的那么远。他会摸我的头,是不是代表……至少我并不止是一个普通朋友?
有那么一瞬,我有一种冲动,想要脱口而出问他:二哥,你把我当什么?
可是,可是,我看着那个背影,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我睡了一个懒觉,吃午饭的时候才起床。路魏明昨天说他今天中午约了博物馆和画廊的人谈展出的事,所以我被安排在下午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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