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为什么我妈临死之前会说我爸爸在鲁西永?”我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问。
听到这里,贺家国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点起伏。我看着他,第一次觉得,他的眼里也许有一些别人很难察觉的东西。可那到底是什么……我觉得我也说不清。
“1984年的某一天,我曾经,或者说我们曾经……差一点就改变了一切。”
“……”
他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我跟你妈妈,约好抛开这里的一切,去法国,找一个小镇,住下来,在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
“在鲁西永?”我没有一刻,比现在更讨厌自己的名字。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仿佛这个名字,承载着生命中最沉重的东西……
“那个时候贺央几岁?”我冷静地问。
“……一岁。”
我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问:“那为什么后来没有去?”
他眼中闪过一种我无法捉摸的笑意:“没有为什么。”
“?”
“我们买了机票,约好那天晚上一起坐飞机走……但最后,我们都没去机场。”
我的心情很复杂,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可能在最后……”他说,“我们的理性都战胜了感性。”
“你们分手了?”
贺家国抬起头来看着我:“对,分手了。”
“你知道我妈妈有了我吗?”
他坦然地摇了摇头:“如果我知道,我不会赞成她生下你。”
这一刻,我的眼睛,终于被泪水模糊了视线。我以为我可以坚强地面对他所说的一切,可是最后,我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人性是复杂的,很多时候我们其实并不了解自己。
“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他看着我,眉头深深地皱着,“我只是……告诉你事实。你现在就想听事实不是吗。”
“对……”我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吸了吸鼻子。
“西永……”他走过来,似乎要伸出手臂。
“不用。”我伸出手,挡在面前。这是一个非常明确的拒绝靠近的动作,任谁都不得不止步。
我拼命地抑制住就要夺眶的泪水,那真的很难,但最后我还是做到了:“那等你知道了,为什么没阻止她生我?”
“那个时候你已经快要出生了,”他的眼睛告诉我,他没有说谎,“你应该知道你妈是个怎样的人,她决定的事,没人能够阻止……”
听他这样说,我竟然破涕为笑。是啊,我老妈……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只是笑意过后,反而是一种更加悲伤的心情。
“所以,”我说,“这些年来,你们就心安理得地活着,觉得你们谁也没伤害吗?”
贺家国走到我面前,脸上的表情,就跟那一次,老妈赏我巴掌时,一模一样:
“西永,不管你信不信……我活得并不轻松。”
我把头别过去,没有去看他那张苍白的脸:
“就算是这样,也不代表贺央的妈妈会原谅你们,也不代表贺央会原谅你们,也不代表我会原谅你们!”
他后退了一步,样子有些颓然:“对……你说得对。”
我看着他,却想到了我的妈妈。
我不禁想,在她弥留之际,在她对我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然后,我忽然意识到,也许那个时候,她的神智早已不清。当她告诉我说,我的父亲在鲁西永的时候,她记起的,是否只是那个关于“鲁西永”的约定,那个谁也没有去实践的约定?
“西永,”贺家国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你可以恨我,但是不要记恨你妈妈。”
“?”我抬头看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你妈妈为了抚养你,付出了很多。”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像是回忆起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他的嘴角紧紧地抿着,眼神里有一种旁人看不真切的东西:“她曾经对我说过,你就是她的生命。”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窗外的天地之间,早已被烟火填满,而这不大不小的书房内,却静谧得仿佛真空一般。我靠在书架上,借着昏黄的灯光,远远地看着贺家国眼角的皱纹,第一次对他产生了一种……怜悯之心。
这天晚上,我在贺家留到十二点才回去。贺央拿起外套,跟他爸说了句“我送她回去”,便跟着我出了门。
走到楼下,地面上是一片狼藉,空气中仍旧硝烟弥漫,像是刚经过惨烈斗争的战场。
“我自己开了车,你不用送我。”此时此刻,我有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贺央。
“我觉得我最好还是送你回去。”他坚持。
好吧,我知道,他其实是想找我谈谈,躲得了一时又怎能躲得了一世?于是我点了点头,拿出车钥匙交给他。
贺央扯着嘴角轻轻笑了一下,打开车门坐到驾驶位上。
我也上了车,系上安全带,在硝烟弥漫中前行。
其实他家离我家并不算太远,当中只是隔了一条黄浦江而已。车子驶出住宅区,街上几乎连一部车也没有,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应该躺在家里看电视吧。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拐弯的时候,贺央忽然问。
我被他问得不由一怔……然后,我忽然觉得自己,竟很想跟他敞开心怀地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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