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嘶——”
李好问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原本木雕泥塑似的一张脸孔,突然变得生动起来。似乎原属于人类的情感,终于都回到了他身上。
“你是……屈突宇?是屈突主簿的兄长?”
秋宇却又怎能想到,这个年轻人在恢复正常之后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说实在的,世上能看出秋宇和屈突宜是一对双生兄弟的人太多了,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屈突宇”这个本名。
世人都只道他是诡务司的秋主簿,就连屈突宜向外人提起,也只会轻描淡写地道:“司里还有一位主簿,姓秋……”
甚至就连秋宇自己,听见这称呼的时候也不免一阵恍惚。
绝不会有人在这位继任的李司丞面前提到“屈突宇”三个字的。若是换了不知根底的人,凭借相貌认定了他们两人的血缘关系,却也只会知道他复姓“屈突”,而不会知道他年轻时单名一个“宇”字。
这个年轻人,究竟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根底的?
秋宇冷眼打量。
而李贺这时却好奇地插嘴:“咦,秋主簿,您难道也姓过屈突?”
秋宇黑着脸转向李贺:“这姓氏没人叫得对……敝姓秋,秋宇!”
这话也是说给李好问听得。
李好问似有所悟:原来这位就是司中另一位主簿,秋宇。
是了,屈突宜曾经提过的,这位正从洛阳赶来。
只是没想到,他竟能在二十年前就远远地见上这位一面。
李好问的眼神一点点地转向屈突宜。
屈突宜的身体只剩一个脑袋,两只手和两只脚。
他的身体之间,原本存在的那个巨大光洞正在迅速崩解消失,余下的只有血迹斑斑的残肢。
但他仅剩的脸颊上,笑容却依旧温煦,仿佛他的生命被定格在了曾经充满希望的那一刻。
李好问来到他面前,将手轻轻放在心口的位置,注视良久,忽然转身——
此刻他眼中已再无泪水,相反,另一种名为“仇恨”的东西逐渐生根,因而令他的双眼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转身后李好问先看见了鸿波的身体。
那具身体倒在地面上,脖颈处依旧是一个碗口大的血口。而原属于鸿波的那个脑袋,此刻依旧耷拉在尸体的颈窝处。
这具身体已不像李好问刚刚看见它时那般状态——此刻它的手背上露出明显的尸斑,皮肤迅速变成青紫色,脖颈处的创口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爬满了蛆虫。
鸿波的尸身,终于回归了它该有的样子。
但是属于赵归真的脑袋,那个罪魁祸首,此刻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不知逃去了哪里。
李好问站在鸿波的尸身跟前,望着远处沉寂如水的黑暗。
李贺讪讪地上前道:“李司丞,我等赶到的时候,确实看见有个脑袋衔着一枚石磬向那边逃去。秋主簿带着属下去追,但是没追多远,就见它跃入地下。我俩赶到的时候,它已经踪影全无,应当是土遁了。”
李贺说到这里时,愧意满满。
李好问没有责怪李贺的意思,也没有开口说话。
他伸出左手,在李贺指点的地方轻轻摩挲,指尖触碰那里的土地。
忽然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伸手在石板之间抠出了一点尘土,送到自己鼻尖,闻了闻。
随后他站起身,望着那漆黑如墨的黑夜。
“无妨!”
李好问的声音清冷,不带情感,但很有把握。
“我与‘神律之磬’建立了一点联系。”
“我能感知到它。”
“只要赵归真依旧持有它,我就能将它们都找到。”
李贺闻言在旁长舒了一口气,自疚之情稍减。
但他转头看向李好问时,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夜色中,李好问平静地站在那里,但是人很锐利,就像是……那柄连剑鞘都没有的三尺水。
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第 79 章
八月廿七日, 长安城西。
这里是长安县的辖地,清明渠、永安渠、漕渠三条主要水系从此经过。在过去一夜里,这附近损失格外惨重。
待到灾难过去, 曦光将大地重新映亮的时候,滞留在此地的人们, 也像是刚刚从一场惊惧而混乱的噩梦中醒来。
秩序在慢慢地恢复。
昨夜有很多落入水渠的人被救起, 此刻大都呆呆地坐在水渠边,不明白他们昨晚到底怎么了。
但有更多的长安百姓到此寻找他们的亲人, 水渠畔回荡着一声声焦灼的呼唤:
“阿耶,阿耶你在吗?”
“大郎,大郎……你看见我家大郎了吗?”
“这位差大哥,行行好,帮我找一找这孩子的爹吧!”
“……”
除去侥幸生还的人,在昨夜的这场祸事中, 清明、永安渠中溺亡的人可以数千记,另外还有自投于各处水井的。两县人手实在是不够用了, 一部分从水中捞上来的遗体就随意陈放在堤岸一旁, 任由亲族认领。
从水渠中打捞上来的遗体, 沿着堤岸摆放成一排。有些失踪之人的家属抱着“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心, 过去查看那些尸首。于是便有一阵一阵的痛哭声不断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