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生疼12
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想叫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在她哭泣声中跟着渐渐染上喑哑的哭腔。
恐惧完完整整、不留一丝余地地盖压在他身上,狠狠撕开结痂的伤口,他记得她奄奄一息的模样。
“阿单……我今个儿施粥时听到有人说官家明德……三年了……是不是要结束了?”
他紧紧箍住她,眼泪悄无声息顺着眼尾滑落进她的乌发。
他听到自己苍白无力的音调。
“快了,婉婉,就要结束了。”
*
十二月十三,难得的晴朗日子,日光跳跃在行人的面容,照得人眯了眯眼。
今日是顾家的头七。
遥说死者头七日会回家看一看,家人可为归家的死者魂魄准备膳食,但却不能相见,不然会令死者心有牵属,难心安、难散尘间缘,留恋阳世便令魂魄无依,若生出执念来或要变作久久不散的厉鬼。
顾家无人,她只能在这日念经诵佛,愿平散死者心间尘绪。
平婉依着佛礼做遍已过一个半时辰,她眉宇沉静,从蒲团上起身去帷幔后净手。路过大敞的红门,耳闻院中笑语,院中有棵上百年的菩提树,上头牵起红绸一缕一缕,系挂了不知多少人的愿景。
小和尚揖着礼要与她擦身而过,平婉想了想叫住人。
“小师父,空了大师可在寺中?”
小和尚:“方才有客来,方丈正在客室。”
平婉施礼道谢。半月前她在这儿要了串佛珠,恳求由空了大师亲自开光,将才看到香客悬绸不由想起,便顺口问上一问,算不得紧要。
踏出殿门,只见太阳高升耀目,原来将近正午,平婉阖了阖眼适应着昏明变化。
菩提树旁围了三三两两的人,脸上盈溢着灿烂的笑容,与身旁人相携选高枝或扔或系上写了祝愿的红绸,相视而望,空气中仿佛都添了蜜。
她移开视线,垂下眼睑,欲从沿廊绕行而过。
行数百步是一拐角,裙裾在空中划出浅浅的弧度,平婉转个脚尖却觉黑影压过,正是对面来了人,因着视线所挡竟是无知无觉,她慌慌张侧身让路,视线中看到石青色的皂靴。
高继壤原是替母亲来寺里拿佛经,不曾想碰到熟悉人,想起那日她与刘恒对峙模样,也不知魏单如何相待。
“姑娘,竟是有缘在此相见。”
音色略微耳熟,且这周围恐是没有什么别的姑娘,应当是和她对话,平婉抬起眼,是个周正温润的少年郎。
她识出了,淡笑作友好,略行一礼:“公子。”
说罢越身就要离去,裙摆擦过他的袍,似有浮香掠过。着实果断利索令高继壤蒙几许,脑子里还没有回过神反应过来,嘴上却先一步脱口而出:“姑娘且慢。”
平婉闻言息步,踅身疑惑看他。
高继壤倏然顿下,颇有窘迫之态,尤其在她半疑半惑目光中,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唐突地叫住人,一时话也说得磕磕绊绊:“魏相说有嘉赏……姑娘……”
他突然恼恨自己,平日合是个能言快语的,这会儿怎就连措辞表述都不清,左一句右一句说些所云。
平婉倒像是未发觉他的窘状,客气道谢:“魏相守信,替我付了一对耳珰的银钱,那日多谢公子相助。”
一股热气直冲脑门,高继壤憋得耳根泛红,他忙道:“不必言谢,应当的……”
平婉笑笑,又要走的势态,高继壤几许不舍,仔细搜刮着想多说两句,糊里糊涂问了句:“姑娘是信佛么?”
他看到她明显发怔,唇齿间回味自己的问话,心道哪有这般限制的问话,他该问“姑娘经常来寺里么?”不对不对,这样似乎也不好,就在他内腹里纠结成团时,听到短短回话。
“算作信吧。”
至此不肯再多说一字。
高继壤察出她兴致不高,恐再行攀谈惹人不快,遂转了话锋:“今日得以再见姑娘,实为高兴,某名为高继壤,可否能得姑娘芳名?”
“……平婉。”
*
从济福寺回去后,高继壤心不在焉,一旦静下来空了大师的叹语就回荡在耳际。
“今日乃顾家满门的头七,超渡死者魂魄以安魂。”
没有旁的掩饰和避讳,就是这般简捷了当。顾家与她毫无干系,她却默默为这百十个于她而言的陌生人超渡。
平婉二字在他嗫嚅的唇间滚动。实乃相配适宜,平和婉静,温柔姿妍,善心慈眉。
每想一字都在他心上敲出痕迹。
这世上竟有如此宛若纤尘不染,飘然世外而又心怀大善之人,且最为难得她于闹市之中独立。
两日后,高继壤决心再去济福寺碰个运气,这次要知道住处才好,纵然不能,也希望能多说几句。他预先设想多个话题,临时补了佛学,盼着能多得她几句话。
高继壤唯一庆幸的是,许是他因太紧张,在轿子里坐着只觉胸口闷塞,于是下轿步行透气。深深吐息几次,忖度着缓下心劲儿,他要再度乘车时见前面几个孩童齐齐朝这边儿来,风风火火说说笑笑地经过马车。
他被这欢快感染,扭颈瞧个究竟,只见得绀青袄子里弯眼笑的白玉容颜。
温润静和,像即将到来的春日,溪流无声无息冰融时的和缓淙淙。
这会儿她弯着腰将一根又一根冰糖葫芦递给仰着脸扑闪着眼睛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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