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妖黎丘
他当时还没炉灶高,却乖乖做好了饭,那几天车辆鸣笛声连绵不断,回荡在幽深寂静的山谷之中。
“洞塌了,人死了挖不出来,老板最先卷款潜逃了。”方天问轻声道。
村子里留下的都是没有劳动力半大的孩子,都陆陆续续被亲眷接走了,再也没听到过消息。
“那你们怎么不走呢?”许知州问道。
方天问愣了愣,回道:“走了呀,几个月前才回来的,听说矿场换了新老板要重启,我舅舅为了方便照顾婆婆,便又带我回来了,村子也陆续回来一些人。”
“落叶归根嘛,老一辈总是这样想的。”
“你婆婆之前没和你们一起离开吗?”许知州追问。
“一起的。”方天问喃喃地说,“前几年清明祭拜,婆婆说她在外面住不惯,便犟着要回来守着这一亩三寸地。”
“那你还记得出事儿那天晚上,有哪些人下洞了吗?”许知州沉吟道,随后他立马补充一句,“我就是好奇。”
方天问摇摇头,“记不清了,那段时间乱的很,来了许多人,也走了许多人。”
那天是春分,是他眼里最后一个春天。
第14章 妖黎丘
他凭着为数不多的记忆讲述过往,和着四声杜鹃啼鸣,伴着草虫清音,在午夜显得尤为凄清。
叶清影杵在梁柱旁,阖着眼,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之中,神色莫辨。
房屋有些老旧了,许久没添人气,凉风习习,腐朽的木头总是咯吱咯吱响。
等他说完,许知州半倚着墙壁抻了个懒腰,眼角逼出两滴泪意,含糊不清道:“小朋友,你也连着熬了好几天,要不今晚哥哥替你守,你搁哪屋里好好睡上一觉。”
他说得玩世不恭,但心底总归是有些怜悯在的。
方天问挤缩在石阶上,仰着脸默不作声,仿佛沉溺于往事不能自拔,表情略有些凝重,复而怔然,最后转变为一片茫然。
“哎哟,你看你那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许知州拍了拍他单薄的肩膀,故作轻松补充,“男子汉大丈夫没啥坎儿过不了的。”
过了一会儿,方天问才缓过神来,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子孙守灵的事儿怎可假手于人。”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怪异的轻笑,极力想表现得和善一些,但还是失败了。
“也是。”许知州嘀咕着,豪放不羁地挨着他席地而坐,不以为然道:“没事儿,今晚哥哥们陪你。”
说好的只是讨一碗温水喝,此刻最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方天问脸色不自然地僵了一瞬,屁股往旁边挪了挪,中间留了一尺宽的缝隙,婉拒道:“我自己一个人习惯了。”
乌启山笔挺地躺在马扎上,四肢麻木酸软,听了这话心里染上些躁郁,他想插两句话,但装晕的情况不允许。
他想着:许知州口不择言,一会儿别让人赶出去才是。
没成想,许知州就没听明白,还以为是方天问年少脸皮薄,害怕也不好意思讲。
他心底“啧”了一声,不由得更加可怜这孩子,眸子水润了些,说话声音也柔了几分,生怕吓着他,“欸,客气什么。”
“想当年我这么大的时候。”他舞着手瞎比划,瞧着开朗得很,“我刚被老头子捡着的时候,连爹妈埋哪座坟头都不知道。”
他漫不经心地嬉笑着,似乎已是浑不在意了。
乌启山指尖微颤,偷偷眯眼瞧他,总归还是从那双明亮的眸子里觅得一丝落寞。
他胸口起伏急促了些,缓缓又归于平和。
许知州斜眼偷觑,少年埋着头耷拉着眼皮,头顶两个旋儿,身形颤抖不已。
他瞧着心又软了些,浑身散发着老母亲的光辉。
你看看这孩子哭得,失声了都,他心说。
天上瞧不见一颗星子,乌云拢作一处,一片黑云压城的紧迫感,空气也变得滞闷焦灼。
他又倒了一碗温水,利索地吞下润嗓子。
“碗口大的竹子。”他挥了挥手,沉在碗底的水溅落在少年裤腿上,沿着棉麻的线条洇成更深的墨色,软哒哒地贴在腿上,皱缩着。
“嗬,老头儿让我徒手劈!”许知州说完又重复一遍,“徒手!”
“那天老子砍完一百根竹子,手肿得跟猪头似的。”他晃了晃水壶,一点声响也无,只好咂了两口碗沿,似能尝到一丝山泉的甘甜。
乌启山眼皮动了动,难过痛苦他着实没听出来,明明都是满满的得意。
他喋喋不休地讲述过往,有人心不在焉,有人津津有味。
“我——”
“行了——”
一道光从天而降劈下来,划破了黑暗照亮天空,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木门口的树木应声倒地,冒着一缕烧焦后的黑烟。
一声雷响,两道人声。
方天问面色阴郁,眉间笼着丝丝戾气。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挠了挠头,又恢复成人畜无害的模样,那副狠厉的神色恍惚只是昙花一现。
少年的舌头像是打了结,兀自费劲儿地解释着。
许知州嘴角僵了僵,随即面色如常地耸耸肩,“行行行,我不说了。”
方天问张了张嘴,垂眸敛神,低声道:“我出去看看。”
一个不注意,手打在许知州胳膊上,后者只感觉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像蚂蚁啄了一口似的,不痛不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