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春分祭25
他环顾四周,一览无余,除了棺材就是挽联,连个破凳子都没有。
许知州扛了一下没抗动,累得满头大汗才挪动了一点点,脸色憋得通红,腮帮子气鼓鼓的,“平时吃的啥,重得跟猪似的。”
谁也没瞧见,躺在地上的某人握紧了拳头。
“那个,搭把手。”许知州朝着方天问抬了抬指尖。
方天问正手足无措着呢,突然被指挥,懵懵懂懂地点点头,疾步折返回来,手搭在乌启山胳膊上准备使劲儿。
“一二三,走你!”许知州喊着号子。
抬了几下,方天问才发现问题,这么大个人没地儿放啊。
他着急忙慌地撂下乌启山,“我去抬俩板凳。”说完,就冲进了东侧的里屋。
等待脚步声逐渐弱了,乌启山才虚虚地睁开一只眼睛,问道:“小师叔,怎么样?”
“!”许知州跌坐在地上,一颗心忽上忽下的,震得胸腔共鸣,他照着乌启山肚子就是一坨子,“靠,下次装之前能不能打声招呼!”
“咳咳咳...”乌启山咳了两声,愤怒道:“你刚才踢我打招呼了吗?!”
“我那不是策略嘛。”许知州嘴唇嗫嚅了几下,无法反驳。
“我这也是。”乌启山冷声道。
叶清影倚在墙边,冷不丁冒出一句,“热的,有脉搏。”
“活的,活的。”许知州拍拍胸脯,这气儿还没喘匀净,就听见那头脚步声啪嗒啪嗒就过来了。
方天问左手提着水壶,右手抓着几斤重的马扎,健步如飞,停下的时候连脸都不带红的,走到跟前儿时,他脱口而出,“许大哥,把乌大哥抬马扎上。”
叶清影微卷的睫毛微颤,阖着眼睛充耳不闻。
“行。”许知州二话不说,两人合力利落地把乌启山抬到马扎上放着。
“哗哗”水流声响,方天问倒了一杯水递给他,等到第二杯水时却犯了难,举着杯子不知所措。
许知州咕嘟咕嘟往肚里灌,惬意地咂咂嘴,“你别管她,站着睡着了。”
“睡着了?”方天问凑近瞧了瞧叶清影恬静的面庞,把快要溢出来的水放在她面前,奇道:“人站着还能睡觉吗?”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小朋友你没见过的多着呢。”许知州摇头晃脑,一个人自娱自乐,邀杯对明月,一杯白开水愣是喝出佳酿的感觉。
暖黄的白炽灯在头顶高悬,飞蛾小虫前仆后继地往上涌,总是冒出“滋滋”的声响,正下方累了一层薄薄的尸体。
几声虫鸣之后,许知州百无赖聊,问道:“你今年多少岁,不读书吗?”
方天问额间一抹白绫,衬得脸色橘黄,他苦笑道:“十六了,人都死光了,还读什么书。”
“欸,总归还有其他亲戚吧。”许知州不赞同地摇摇头。
“都死了,十几年前都死光了。”方天问声音愈发地低,头埋在双臂间,似是在颤抖。
许知州共情能力极强,拍了拍他肩膀,也跟着抹了抹眼泪。
两两沉默不语,乌启山等得不耐烦了,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旋了旋方向。
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嗯唔——”许知州瞪着眼睛扭了扭身子,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挣扎着继续问道:“那、那十几年前是咋了?”
“十几年前...”方天问从怀里仰起头,眼神迷离地望了望残月。
十一年前,方天问五岁,父母尚健。
他印象中的村子,虽然不富裕,但家家户户其乐融融,每到天色将黑的时候,总是会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那大概是夏天的事,不知道从哪儿起修进来一条水泥路,贴着山壁蜿蜒起伏,总是叮叮当当热闹得很,灰尘多了,汽车多了,连人心也躁了。
村子的人都说是有老板在这儿挖了一处矿场,要造福乡里呢。
他还年幼,能记住的东西不多,但还永远记得那天清晨,自己躲在母亲身后,怯生生地看着接二连三的小汽车驶进村里的泥巴路,扬起几丈高的灰尘,迷了人眼。
为首的男人镶着大金牙,手里握着的是他们见都没见过的大块头,听说那东西叫电话,可以千里传音,多神奇的东西,像神话故事似的。
从那天起,庄稼地荒了,菜园儿空了,大家都挤到那矿场里卖力气,村里也终于有人用上了大砖头。
“金矿?!”许知州大惊失色,不由得抬高了声音。
“嗯。”方天问淡淡颔首,“听说是不经意间挖到的,山里面有天然溶洞,矿场老板把消息守得很严。”
纸终究包不住火,那阵风还是吹到了村庄的每个角落。
后来,村子里连晚上也黑漆漆的,挨家挨户都没有人。
不知谁先起的头,晚上偷偷背着背篼,拿起凿子私自下了洞,一传十十传百,红眼附和的人越来越多。
老板几个月不来一次,被里应外合的瞒着,还沉浸在即将暴富的幻想之中。
那几十个日日夜夜,他总是伴着黑暗入睡。
好黑啊,他怕极了,蜷在被窝里缩成小小的一团,不断哭喊母亲的名字,可终究是无济于事。
“哭累了,自然就睡着了。”他抿了抿唇,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那天是春分,他从天亮等到天黑,天黑等到天亮,再也没能等回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