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认错。60
脚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穿,磨蹭着地毯,孩子气地戳着上面浮着的绒毛,自顾自玩耍。
他闭上眼,再次睁开,又回到了最初的心绪,平静地拿起手中的笔,抽出一张a4白纸,淡道:“听课时不要发呆,也不要有多余的动作,容易分神。”
他讲得隐晦,也带着成年人的拐弯抹角,如此含蓄的提醒小猫自然听不懂。
这少年模样的小猫捧着脸,从鼻子里哼出一道带着困惑的嗯。
勾着尾音往上挑,像是表达疑问,或许可能就是这个意思,他偏过头,身后的黑发也随着他的动作摇晃,捧着脸的手放下来,一双眼睛直直望着自己。
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撒娇。
齐延笔下一顿,脑海里突然冒出个怪异的想法。
幸好手中抓着的是黑笔,而非钢笔。
否则滴出一滩墨黑的印记,实在是大大的不妙。
陈三愿不同寻常的地方远不止此,自齐延来到这个家庭,及至呆了快有一个月,尽管表现出的态度肉眼可见的拒人千里之外,然则却一点见效没有。
这个少年安静时唇红齿白,隽永仿若一副水墨画。
一旦动起来,那股无由来的僵硬就渗透出来了,许多次,齐延看见他将两只指头抵在唇角,往上巴拉,似乎想露出一个笑,然而动作笨拙不堪,映入齐延眼帘,就是一个精致的人偶生了人类的魂魄。
甚至笨拙得有些可爱了,尽管面上没有表情,可是偏偏能从他的身上体会到浓浓的沮丧。
这样的场面出现过很多次,多到少年已经不再背着他演练,而是摆到了台面上,上课前戳着脸颊上的肉,往上捏出一个夸张的弧度,下课时又像是学着电视上那样鞠躬,弯腰九十度,接着起身,身后的尾巴也翘起来,笨拙地展示感谢。
手指勾起唇角,露出上牙床,白莹的牙和粉嫩的肉都展现出来,齐延听见他的声音响起,带着微妙的起伏,像是机器产生电流波动,吱吱响起:“谢谢,齐延。”
齐延望着他,往往这时候还要再加上一句话。
果真片刻后,他放下手上抵着唇角的动作,慢吞吞得交合双手,道:“你讲得很好。”
这算是称赞。
尽管言语中并未有什么感激的情绪。
平淡得仿佛在交代什么任务。
齐延收起手中的纸张,等他再没其他什么话说了,再偏过头,冷声道:“回去吧。”
两人仿佛产生巨大的隔阂,又在各自不经意间融化隔膜。
这天少年早早完成了课题,课程也进展顺利,未有什么难题需要讲解。
算是个难得空闲的夜晚,齐延躺在床铺上,看见落地窗外,天上展露出的繁星。
郊外仅有的好处除了安静,也只剩下干净。
这样澄亮的天空,除了早年间生活的乡下,也只有还没被彻底污染的郊区尚且存在这样的美景。
他翻了个身,摸了摸盖在身上的柔软的被子,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一点也不闷,嗅起来有股花香。这个富贵人家似乎很喜欢花,哪儿都有花,花瓶随处可见,即便是自己居住的这间屋子,窗户底下也摆着一盆兰花。
兰花好养,不需要耗费多少精力。
也不需要他费心,那个管家模样的女人会料理好这些细节,能干到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
齐延闭上眼,又睁开,从床上起身,从自己从家带出来的行李箱里翻找出一个破旧的翻盖手机。
手机边角已经有些磨损,泛出白色的划痕,已经上了许多年头,打开翻盖屏幕还会发出吱呀老旧的声响。
他对着屏幕,望着漆黑的板面,映照他面无表情的脸,在黑夜的渲染下更加冷血无情。
头发太短,五官无法用碎发修饰,尽数暴露在空气中,就显得戾气横起,不太好相处的模样。
一双眉头常见蹙起,右边的眉毛尾端断了一截,变得更加凌厉。
唇也紧紧抿着,板正肃容,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人亲近。
眼睛也黑,浓墨如夜,瞧不出一点真实情感。
然而,这些眉目生在一人身上,却显出几分俊秀,就像书本中常说的盛极必衰,惨到极点也显出一点好处。
断眉尾一颗痣生得恰到好处,一瞬间冲淡了这些冷的不敢让人接近的戾气,
他回过神,从破烂的行李箱里找出充电器,手机连接上床头的插座,他终于长摁开机键,听见熟悉的开机音乐响起,光亮一瞬间笼住他的所有情绪,仿佛一瞬间将他吸入了另一个世界。
充斥着绝望和数不清的淤青落魄的往日。
纯白的世界染成黑色。
一只稚嫩的手臂在阴暗的雨天挥舞着哭泣,母亲倒在血泊中,头上是父亲用木条抽打出的青紫伤痕,那上面渗透出血迹,好多好多血,将这个世界染成红色。
绝望化作一只饥肠辘辘的野狼,在荒原中追逐着,嘶吼着,最后将他剖开入食。
于是白光消散,无数的电话来电将他淹没。
他熟视无睹,点开通讯录,寻到熟悉的号码,手指微微停顿,转而拨打。
电话那头传来嘟嘟的声响,及至等了十几秒,那头才接通。
呼吸声一瞬间代替了言语。
青年沉默片刻,才出声:“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