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静好
奚砚终于肯抬头,半晌,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无奈的神色:“陛下的口才,绝不是臣教的。”
谢煜但笑不语,挥了挥手,示意他走吧。
有人在外面等他。
奚砚猝然转身,乾安殿外桃花芳菲,微风一吹拂落一场花雨,谢墨一身平民粗布衣衫站在那里,掩盖不住眼神中明亮的璀璨。
谢煜含笑看着这一切。
有些事情他自然也不会再说,君王之道除了驭人,还要学会妥善地收拢自己的脆弱和心软。
他会承认吗?当时他看见谢墨转身离开的那一刻,除了他告诉奚砚的那些,还有一丝丝、飞快划过他心神的念头。
那就是如果他真的杀了他的七叔,他的老师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了。
他这一生其实没真的敬服过什么人,细细算来,只有奚砚。
天长路远,那是属于一代君王最初的钦佩和敬仰,他珍之重之,不能抛却。
于是他微笑着看向奚砚的背影,渐渐走向谢墨,正逢微风拂过,花瓣落在他们肩头,谢墨抬手,意图摘下奚砚肩头的落花。
这次奚砚没有躲开。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静好
花瓣自谢墨指尖簌簌飘落,跟着花瓣雨一同随波逐流沾在了奚砚衣裳下摆,他错开一步,花瓣就不由自主地跌落在地,缱绻地躺在那里。
奚砚抬眼,深深地看进对方的眸子里。
“奚大人,我又什么都没有了。”谢墨眨眨眼,唇角缀着一抹笑意,“我现在比当时在冷宫还惨啊,我现在都不是建衡帝和宸妃娘娘的儿子了,更不是大雍嘉王和摄政王了,奚大人还收不收留我?”
奚砚抿了抿唇,突然,他一伸手,拽住了谢墨的领口,对方始料未及,狠狠地往他这边一个趔趄,奚砚提步就走,拽得谢墨踉踉跄跄跟上,一路快步出了宫城。
好多人都在瞧他们,谢墨脸上挂不住,又不敢大喊大叫拂了两个人的面子,只好赶紧把□□马马虎虎贴好,一路上谢墨搭话几次未果,奚砚一言不发,只管大步流星地走。
他把谢墨一路拽进了丞相府。
丞相府里很少这么热闹,一些躲闲的下人见主人回家了,还来不及扬起一脸恭迎的笑意,就被奚砚一脸冷若冰霜的表情和拽人领口的动作唬得一动不敢动。
奚砚目光一错不错,直接把人拽进了祠堂,“咣当”关上了大门。
他这时才松手,奚氏祠堂常年背光,里面点了幽幽烛火和清香,被两个人冲进来扑得这一阵风摇摇晃晃,如豆灯火像是奚氏先祖们留在世上的眼睛,眨了眨,目光灼灼地看着这对后生。
奚砚也没客气,一脚踹在谢墨膝窝,眼疾手快地踢了一只蒲团过来接了个正好,然后他按住谢墨的肩膀,另一只手刷拉一下撕下他面上的□□,旋即在他身边扑通一声也跪了下去。
“奚砚……”
谢墨脸上火辣辣的痛,是被□□撕扯的疼痛,奚砚一只手已经卡在了他的后颈,寡言少语的奚大人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磕头。”
话毕,他直接按着人,一把按了下去。
谢墨头晕目眩地想,莫非这是要再度拜个堂?
卡在他后颈的手已经收了回去,奚砚直挺挺跪在那里,不轻不重道:“不肖子奚砚带结发之人归来,列祖列宗在上,这一拜欠了两年有余,实属不孝。”
他这次没卡着谢墨,自己深深拜下,谢墨连忙跟着一起叩头。
“父亲。”奚砚起身,喉头艰难地一滚,“儿子从来不信天命,只相信事在人为,所以当时您的那句话……儿子不孝,到底没有听取您的嘱托,还是和他在一块儿了。”
——你和谢墨……别再来往了吧。
不。
不会。
“姑姑。”奚砚再度拜下,这次目光灼灼看向一块属于奚清寒的牌位,按理来说,后宫嫔妃的灵位不能在母家供奉,但奚砚觉得,奚清寒当年被贬黜至冷宫,后来在奚府里走过了人生最后一段路,那么她魂魄归来,自然也不会想去那冰冷无情的淑宁殿。
于是他给她刻了一块灵位,午夜梦回,魂兮归来,她有家可归可去,不至于没有舒心的地方栖居。
看到奚清寒那三个字的时候,所有情绪翻涌而上,奚砚几度哽咽说不出话,谢墨瞥见了他通红的眼角,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姑姑。”谢墨这样说,“您在天有灵,玄月这些年的艰难困苦想必都看在眼里,儿臣与玄月这么多年磕磕绊绊,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请您放心,再也不会有过不去的寒冬腊月,只有大雪纷飞,红泥小火炉的冬三月。”
这一次,谢墨带着奚砚深深拜下,两人跪在那里长长久久地未曾起身,像是通过这个姿势又能像年少时那般,将额头抵在奚清寒温热的掌心,一腔惶恐与不安便有了安放的地方。
终于,奚砚起身敬香,他没说话,分了三支递给谢墨,两人一前一后栽上香,又双双退开,一言不发地出了祠堂。
祠堂外,两人甫一开门,围观的下人们顿时如鸟兽散,装模作样地干活走路,浑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奚砚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就感觉手指被人捉住了个指尖。
这个地方敢碰他的人,除了那个混账以外没有别人,奚砚没有回头,静静地在前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