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矫情病
茂竹哥问他主子怎么了,他主子扯谎说方才路上饼子吃多了,茂竹哥叫他们干脆住在庄上,反正修葺皇陵不过就是个说辞,修与不修,谁来问津,更何况地上陵园风雨百年,椽松梁朽,屋垣颓败,既无人力,又少工具,便是修也无从修起,可他主子不肯,甚至早膳没吃完就巴巴要走,出了正门,瞧见停在外头装满米粮瓜菜,药材补品,各色日用器物的大马车,主子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临走时,茂竹哥状似不经意间惊叫一声,说他主子衣裳脏了。
他心说,早间才在泥窝里摔了一跟头,能不脏么。
茂竹哥赶忙叫下人取了一包成衣过来,他主子只随手翻了一下,什么也没说,但他能感觉到,主子一点也不想要,不单不想要那些漂亮衣裳,也不想要马车上的那些东西,甚至连庄上精心准备的早膳也无法下咽,他心里实在奇怪,说要来茂竹哥这里吃早膳的是他主子,来了又不高兴的,还是他主子,可真真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太阳升起来,林中阴风散去,和风渐暖,老鸹回巢不再四处乱飞,鬼魂夜哭变作虫鸣鸟语,流水淙淙。
白日里的北山只是一座山,一座哪怕处处坟茔,也依旧生机勃勃的大山,林间有大尾巴的松鼠上下攀跳觅食,水中有鱼儿成群结队,摇鳍摆尾,草窝里新生的野兔,老远听见车轮声响便惊得四散逃窜,他还瞧见了威猛的老虎,机灵的野鹿,长着五彩羽毛的山鸡,还有春日里满山盛放的野花。
他不再害怕了,甚至还很快活,顾元宝也很快活,小傻子还走了狗屎运,捉了一只野兔,草儿哥也快活,他说自从少时入宫,已很多很多年未再踏出宫门一步,大花二花就更快活了,还没走到地方,就已经赤手空拳打了一堆野物,只有他主子不快活,可问他时,他却说快活得很,可真真是个口是心非的人。
神道很长,两侧石雕的神兽愈沧桑愈威严,那座说不出有多古老的陵园,看起来竟好似比皇宫还要大,他主子二话不说就找来东西开始修,好似他真是个来修皇陵的,大花二花要帮忙,他不让,草儿哥要帮忙,他更不让,顾元宝拿点心上去给他吃,臭主子理也不理,把小傻子都气哭了,可真真是个不可理喻的人。
慕容胤并非喜怒无常,也不总口是心非,更鲜少不可理喻,他只是该聪明的时候犯蠢,该蠢钝的时候反倒聪明,游鳞鸳鸯绮,翔凤三梭罗,天山雪莲,百年老参,金丝燕窝……这些东西,无论哪一样都不应该出现在一座荒野农庄里,莫说小茂竹只是一个管事,便是裴府的大管家也不一定能做主将这些贵重物什说赠人就赠人,只有一种可能,这是有人专门替他预备的。
摸到那些衣裳时,他就晓得是谁了,马车上的东西,他原本一样也不该拿,但长辈的心意,却之不敬,拒之不恭,更何况是一番好意。
裴三公子是娘亲掌中至宝,从小到大,衣裳大多是亲娘手制,他常在那人跟前玩耍,怎能认不出裴夫人独树一帜的针脚与绣工。
他愿意体谅一个母亲的良苦用心,裴夫人慈母心肠,不是险恶之人,她觉得亏欠,才惦记着对他关怀补偿,慕容胤也非险恶之人,所以装聋作哑,照单全收。
好孩子,你将东西收下,三儿欠你的恩与情,我替他慢慢还。
好,我收下,收下我们便两清了,我不必抱屈,你无须愧疚。
第61章 矫情病
“主子,草儿哥哥问,晌午是拿灵芝炖二花打的那只山鸡好呢,还是拿人参炖?”
他撂下手里的废砖,抬头看向兴高采烈跑到跟前询问的小鬼,“想吃什么就炖什么。”
小安子讨好地问道,“那主子想吃什么?”
慕容胤打打手上的浮灰,面无表情,“我什么也不想吃。”
少年瞥瞥嘴,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主子,不是我说,你这矫情病真得治治。”
“那行,都炖了吧。”
“嘿,这才对嘛!”
他蹲在原地,望着小鬼手舞足蹈地跑开,忽然自嘲一笑,好像是病得不轻。
孙氏听得庄上传来的消息,多日拧结难舒的心情总算松快了一些,“果然都收下了么?”
管家照实说道,“收下了,老奴已经吩咐庄上,务必要将殿下照顾妥帖。”
“好,你去吧,安排一下,叫蒋家小姐来府中赏花。”
“是,老奴这就叫人去下帖子。”
管家依言而去,孙氏坐在庭院中的花架底下,手中针线依然忙个不停,如此甚好,如此便皆大欢喜了。
老嬷嬷端着汤水走进院子,一脸忧愁,“我还道夫人这些日子想通了。”
孙氏面露诧异,“奶娘此话怎讲,我当然是想通了。”
老嬷嬷哭笑不得,“夫人想通什么了?”
“三儿的事,我不该埋怨六皇子,他对我儿有恩,我待他好些,有何不对?”
“夫人哪,你待殿下好,是你想待他好,还是你心里过意不去,才待他好来?”
孙氏听人询问,越发不解,“这有什么分别?”
老嬷嬷长叹一声,她家小姐精明的时候,精明得很,糊涂的时候,也糊涂得很,“怎没分别,小姐,蒋家小姐的事,前些日子你不急,老奴说错了,不是不急,是一急起来,就想起六皇子殿下,觉得对不住他,如今殿下收下了夫人的东西,对夫人来说,这情便算是还上了,夫人心里也就不再顾忌,所以迫不及待邀蒋小姐入府给三少爷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