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笼中_分节阅读_第64节
——关溪县鱼岭乡发生大规模山体滑坡。
卢诗臣感觉自己似乎连手机都拿不稳了。
这时,梁昭突然也小小地惊叫了一声,方城月探过身去问梁昭:“你又怎么了?”
梁昭正在电脑上处理点工作,看到了电脑弹窗弹送出来的新闻消息,在下意识地用鼠标关掉之前,他的视线也敏锐地捕捉到了“关溪县鱼岭乡”几个字,立刻就想起来这是李松茗现在所在的地方,看清楚了新闻的标题之后——和卢诗臣手机的新闻推送同样的标题,下意识地惊叫了一声。
方城月探身过来问的时候,梁昭打算关掉弹窗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点开了那条新闻。
新闻内容正如标题所言,报道的是关溪县鱼岭乡发生了大规模山体滑坡的事件。
关溪县的雨下得要比市区里早得多,新闻里说上午就已经开始在下了。正是这场暴雨,造成了关溪县鱼岭乡大规模的山体滑坡。鱼岭乡是依山而建的村寨,房屋大都是木质结构的,村子里大部分的居民还都是留守的老人和孩子,这种规模的山体滑坡会造成的灾害程度可想而知。再加上阻断了通往受灾现场的道路,通讯信号也被中断了,现在还在清理和抢修道路,所以具体的受灾情况目前还并不清楚。
方城月看梁昭也突然忧心忡忡的样子,再次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梁昭简短地给方城月解释了一下,然后两个人一同看向了卢诗臣。
“老卢……”梁昭先叫了卢诗臣一声。
卢诗臣仿佛才从某种怔忡之中回过神来,声音嘶哑地说,“没什么。”面对方城月和梁昭关心的眼神,他勉力地笑了一下,但是这笑只维持了片刻,唇角又紧紧地绷紧了起来。
但是最终那句对方城月和梁昭说的“没什么”没有任何的说服力,连卢诗臣自己也说服不了。话说完才几秒钟,卢诗臣就用力地克制住有些颤抖的手,点开了李松茗的消息界面,但是在发消息之前又退了出去,直接点开了通讯录,找到李松茗的名字,开始拨打李松茗的电话。
所有的动作只是瞬息之间。
窗外还有嘈杂的风雨声不间断地拍打着玻璃,但是在此刻都不如手机听筒里传来的一阵阵忙音和最后语气亲切但又机械的“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不在服务区”的提示语来得让人心惊。等到电话因为无法接通而自动挂断之后,梁昭说道:“老卢,”梁昭劝慰卢诗臣,“只是通讯线路断了,那里应该没有信号,现在打不通也很正常。”
卢诗臣不断地拨打李松茗的电话时,方城月也有电话打了进来,铃声响得很突兀,但是卢诗臣却完全恍然未觉得样子。
打电话来的是方城月的父母,因为方城月不久前才从一场生死危机里逃脱,父母很是担忧,为了宽慰老人家,所以回国后的这段日子都是住在家里的,梁昭同样也是。今天方城月说来接梁昭久久还没有回家,父母难免担心,便给方城月打电话来问了问。
于是,方城月跟梁昭示意,让他看着卢诗臣一下,他出去接个电话。他们没有说话,但是彼此间都很默契地知道对方要表达什么。
方城月出去之后,卢诗臣依旧重复着拨打电话的动作,他仿佛是一尊程序被固定的机器人,固执地重复着这一个程序——然而结果还是一样,卢诗臣握着手机的手指都已经骨节泛白,仿佛要将手机都捏碎掉一般。在卢诗臣打算再一次拨打的时候,梁昭用力按住了他的手,叫道:“老卢!”
“抱歉,我……”卢诗臣又成了被骤然终止程序的机器人,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再执行什么样的指令,脸上露出了有些茫然而无措的表情,他有些颓然地按着太阳穴,“我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
“你只是太担心了。”梁昭说。
“担心?”卢诗臣的神情似乎更多出几分茫然,“我担心什么……”
“担心李松茗。”
为什么要担心李松茗?卢诗臣低下头看着通话记录上因为未拨通而被鲜明地标注为红色的李松茗的名字,思绪像是被某种庞大而沉重的事物所阻塞,无法转动。
“因为是很重要的人,当然会担心的,”卢诗臣这句话没有问出来,梁昭却仿佛知道他心里所想一般,说道,“就像……就像当初我也是这样的担心方城月。”一贯吊儿郎当的梁昭,罕见地坦露出一种近乎是凝重的神情,他鲜少对人袒露自己对方城月的感情。
梁昭说的是当初方城月卷入暴动生死未卜的时候。
“很重要的人……”卢诗臣低着头,看着通话记录里李松茗的名字后面显示的十几个未接通电话的数字提醒,有些怔愣。
“我认识跟李松茗一起抽调去关溪的那两个医生,别担心,你等一等,我先看看能不能联系上他们,”梁昭按着卢诗臣的肩膀让他在椅子上坐下,“老卢,放轻松一点。”
李松茗的电话无法拨通,卢诗臣第一次陷入了一种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做什么的境地里,如同失去牵引线的木偶。他又一次翻开了和李松茗的聊天框,方才那些无法斟酌的语句此刻似乎全部都迫不及待地聚集在指尖,通过屏幕上的按键,一一抵达几乎没有卢诗臣的消息记录的对话框。
“你那里的雨下得大吗?”
“你还好吗?”
“新闻说鱼岭乡滑坡了。”
“你现在安全吗?”
因为消息发送得过急过快,甚至还有不少错别字,但是卢诗臣也无心去管,他只想要将此刻心中全部的忧虑与不安尽数都倾泻到这自己原本从来不做停留的地方。
给李松茗发消息的时候,医院大群里突然发了公告提示。卢诗臣看着公告,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个公告提示是号召院内职工组建医疗小组支援关溪的公告。这一次的暴雨在好几个区县都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市里正在号召社会各界支援受灾地区,尤其是关溪县的情况最为严重。因为三院和关溪是对口帮扶的关系,再加上还有个本医院抽调到鱼岭乡卫生院如今完全联系不上的李松茗,三院自然是积极响应号召,决定紧急组一个医疗小组前去关溪支援。
大群里发过这条公告之后,程秋夏也转发到了心外科的群里。
这时方城月也已经和父母打完电话回来了,梁昭那边也已经联系过了和李松茗一起被抽调去关溪县的同事——不过现在只有在县医院的那个还能联系上,那个同事说因为通讯中断他也不知道李松茗和鱼岭乡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现在关溪县县医院也忙成了一锅粥,而且他也得准备跟救援队一起去鱼岭乡,到了那边如果能联系得上会尽量及时地告诉梁昭具体情况。
原本梁昭担心卢诗臣听了这并没有任何结果的消息会不能接受,但是卢诗臣却远比梁昭所想象的要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过分。
卢诗臣对方城月和梁昭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去找一下程主任。”
作者有话说:
大家国庆节快乐!
第107章 众里寻他
卢诗臣去找程秋夏,提出了要加入这一次的医疗支援小组。
对于卢诗臣的主动请缨,程秋夏很是惊讶。
毕竟一般参加这种救援小组的都会是年轻一些的医生,虽然卢诗臣的名字也确实在医院紧急救援的专家库里,但是像他这种程度的医生大部分时候各种手术和研讨会都是排得很满的,一般的医疗救援项目是没有时间去参加的。
程秋夏从未见过他如此固执,甚至近乎有些处在某种崩溃边缘的样子——哪怕是从前卷入那桩能毁灭前程地丑闻时,卢诗臣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样子。
卢诗臣如此坚决地自告奋勇,程秋夏当然没有什么理由拒绝。好在凌思车祸以后,卢诗臣因为要照顾她,医院方面也减少了一些他的手术和其他安排,恰好后面几天卢诗臣也刚好并没有手术排期,否则就算卢诗臣态度再坚决,程秋夏也不可能将他的名字报上去。
三院的程序是很完善的,支援的医疗小组相关事宜很快就筹备好了,当天晚上很快就出发了。
出发的时候,雨停了一会儿。虽然卢诗臣已经叫了方城月和梁昭先回去,但是他们因为担心卢诗臣的状况,都没有走。等到医院公布了此次前去关溪县支援的医疗小组的名单之后,他们才知道卢诗臣去找程秋夏居然是报名参加医疗救援小组。
然后他们在值班室等到卢诗臣——在动身之前,卢诗臣来值班室收拾一点个人物品。梁昭走上前去问:“老卢,你真的要去关溪吗?”
卢诗臣一边将物品很随意地塞进小型的行李袋里,一边应声:“嗯。”
梁昭深知此刻劝解和安慰都是无益的,医疗小组的名单也已经该公布,一切已经无从更改。梁昭只能说道:“你去关溪要注意安全,有什么消息一定及时联系我和方城月。”
卢诗臣点头,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在听梁昭说话,他胡乱地收拾了物品之后,将行李袋拉链拉上,看了看刚刚建的关溪医疗救援小组的群里公布的地址,便准备跟梁昭和方城月道个别就走了。
方城月此时正在不远处打电话——因为做摄影师的缘故,也有鸿洲本地一些新闻单位的记者和摄影师朋友。新闻界的消息毕竟要更灵通一些,所以知道卢诗臣在担心什么之后,也在托人打听,看看有没有了解情况的。
卢诗臣看着方城月,突然问梁昭:“那时候听到方城月可能出事的时候,”
这个问题有些太突如其来了。梁昭愣了一下,他望向方城月,方城月似有所感,回过头来看梁昭,但是梁昭却移开了目光。
梁昭轻声说道:“只要他活着,只要他在我身边,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他又将视线移回了方城月身上,笑着和方城月对视,看起来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弟弟看着哥哥的样子,“他希望我们是什么样,我们就是什么样。”
卢诗臣垂下眼眸,若有所思,低声说:“有那么容易吗?”
“不容易,”梁昭说,“但没有什么比他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更重要。”
方城月结束了通话,走过来和卢诗臣讲联系了一个认识的记者朋友,他们单位已经去了关溪采访,目前也被困在了鱼岭乡,同样因为通讯线路中断没有办法联系上,他和那个朋友打好了招呼,有消息就第一时间告诉他。他知道卢诗臣去关溪的这件事情已经定了下来,因此和梁昭一样,叮嘱了一些注意安全的话。
跟方城月、梁昭告别之后,卢诗臣去了集合点,和所有的医疗救援小组成员一起坐上了去关溪的车。
出发的时候雨稍微小了一些,路上卢诗臣跟凌思说了自己此次的出行,并且嘱咐凌思要关好门窗,不要出门,然后卢诗臣再一次收获了“注意安全”的叮嘱。去往关溪的路程漫长,加上雨天路面情况不好,司机开车很小心翼翼。路程大约到一半的时候,随着地势越来越高,路上开始起雾,车辆的行进须得更加小心。
这时候方城月的电话打了过来,说从记者朋友那边得到了一些新的消息——通往鱼岭乡被阻断的路此时已经初步清理通畅,通讯设备也在陆续抢修,地方上的灾情通报也已经在陆续更新了——情况似乎有点严重,山体滑坡阻塞了当地的河流,整个村寨几乎都被围困住,通讯恢复后,人员伤亡数字也在不断更新。
不过方城月安慰卢诗臣,他特地打听过了,至少目前还没有听说有医护人员伤亡的消息,或许李松茗只是因为通讯中断而不能和外界联系而已。
方城月的消息并未让卢诗臣放下心来。
这一路上卢诗臣又给李松茗打了几次电话,依旧是一样的结果,无法拨通。微信里发给李松茗的那些消息也没有收到任何的回复——等待某个人的消息是这样焦虑而不安的心情吗?卢诗臣不知道,这样的感觉已经离他太过于遥远了。
卢诗臣看着车窗外,思绪漫无目的地流淌,想起来李松茗曾经发给自己的坐在客车上的时候看见的群山间绚丽的彩虹,湛蓝如镜的天空,轻盈如絮的白云……然而此刻窗外没有那些李松茗看过的风景,只能听见潺潺雨声,看见望不到头的夜色和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脸庞。
三院地车到达关溪县境内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虽然通往鱼岭乡路的抢修了出来,但是还是有很长一段路车辆无法通行,于是所有人都下了车,踩着泥泞的道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入关溪之后雨又下得大了起来,此时此刻更甚,雨滴仿佛从高空中抛下的豆子,一粒一粒地砸在身体上,即便隔着雨衣也砸得人生疼。不知道花费了多长的时间,一行人终于走进了鱼岭乡。
眼前的景象令人心惊。
即便在已经从新闻上大概了解过了这里的境况,也在网络上见过许多灾难的图片,但是全都比不上亲眼所见来得震撼。现场几乎是一片废墟,垮塌的房屋和浑浊的深水之中漂浮着许多哭号和喊叫声,还有救援人员们指挥救援的喊声,无数嘈杂的声音尽数都淹没在依旧凶猛的雨中。
无数人影在卢诗臣的眼前流淌而过,有村民的,有伤患的,有志愿者的,有医护人员的,有救援人员的……然而卢诗臣的目光所能搜寻到的全部的影子里,都没有他此刻心中最想要看见的那个。
而且卢诗臣一行人一到,就被救援人员指挥着立刻投入了救援,分不出任何多余的时间去寻找他想要找的那个影子。
眼下卢诗臣只能先将心中的焦虑和不安掩盖在繁忙的救援工作之中。
卢诗臣在临时救援点救助伤患的时候,听到救援人员在说要找个医生去救援现场,有个被埋在了垮塌的房子下的老年伤患被一根长木棍贯穿了肺部,必须现场先处理一下才能移动,他来临时救援点取一些工具,并且还需要一个医生去现场帮忙。
既然是肺部贯穿伤,卢诗臣自然是首先应该去看的,于是他便跟着救援人员,在依旧浓重如墨的夜色和汹涌如潮的雨水,一起赶往了现场。
现场并不远,卢诗臣和救援人员很快踩着四下蔓延的浑浊水流到了现场。现场垮塌的那间房屋是背靠着山坡建造的,外面看起来还勉强有房屋的样子,但是进去之后才能看见,只有门口附近的空间还勉强支撑着,房屋深处的地方已经完全被滑落的山石和泥土压垮。
房屋内没有太多的光亮,只有救援人员和伤患旁边的那个医生头顶上的探照灯在这垮塌的房屋里逼仄的空间中勉强照出一片光,并不算明亮,甚至称得上是晦暗。但是就在这样晦暗的光亮之中,卢诗臣的视线却轻易地将伤患旁边那个医生的身影捕捉到,并且深深地拓印在了瞳孔之中,与今天一直盘旋在他的影子重合。
他的心跳一瞬间如擂鼓,几乎要胜过外面的雨声。
李松茗。
是李松茗。
那个今夜咀嚼了无数次的名字已经涌出了卢诗臣的喉咙,却沉甸甸地压在舌尖,没有溢出口齿,仿佛是这名字的分量太沉重了,没有办法轻易说出来。
李松茗听到动静,也抬起头来,目光和卢诗臣相撞。
他们对视的那瞬间很短暂,仅仅只是从卢诗臣进门到走到伤患旁边的几秒钟;同时又很漫长,漫长到卢诗臣的心中已经转过了无数的思绪——幸好终于找到了他,幸好他没有事情,他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回消息……无数与此刻相干的不相干的思绪拥挤在卢诗臣的脑海里,但是满心的不安和焦虑,在视线相撞的那一刻平息了下来。
“卢老师。”
先说话的人是李松茗。
他的声音很轻,而且有些嘶哑,不像是打招呼,更像是某种小心翼翼地确认。
李松茗从救援人员手上接过了工具,然后和卢诗臣说伤患的情况,他们就像这场救援工作之中在寻常不过的、萍水相逢的医疗工作者,无暇顾及救治伤患以外的任何事情。
这个伤患大概是灾害发生时往外跑的时候没来得及跑出去,被垮塌的一根木质脊槫从背后直接贯穿了肺部。这种程度的贯穿伤,李松茗一个人的经验和力量有限,所以才让救援队员再叫了一个医生过来——全然并没有想到,居然会是卢诗臣。
一瞬间李松茗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卢诗臣……怎么会在这里?
他分明从来只出现在李松茗的梦中,即便是在李松茗的梦中,他也不会朝李松茗走来。
但眼下李松茗连确认眼前的卢诗臣是否是幻觉的时间也没有,眼前的伤患情况危急,而且房屋有随时二次垮塌的可能性,所以他们必须尽快将这个病人的伤紧急处理,先离开这危险之地。
情况紧急,条件有限,为避免引起二次损伤和大出血,他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先对伤口进行局部的临时固定,做到能将病人移动出去的程度再说。
卢诗臣与李松茗都迅速地投入了工作的状态,就像之前许多次他们做同一台手术的时候那样,卢诗臣主导着一切,而李松茗很轻易地就能够理解他所有的意思,默契地与他配合,他们在屋内的静谧沉默和屋外的磅礴雨声之中,将伤患的伤口进行了紧急处理。
处理完之后,伤患还要送去临时救援点进行手术,救援人员将他抬上了担架,卢诗臣和李松茗也跟在后面,在即将投入新的救援之前这短暂的时间里,他们一边收拾了东西往外走,一边像许久未见的普通同事和朋友那样,寻常而平静地交谈。
“你……怎么来了?”李松茗问,过于紧张的心跳声被雨声淹没。
“院里组建医疗援助小组紧急支援关溪,我就来了,”卢诗臣抿了下唇,焦虑与不安平息之后,又蔓延开一片茫然,他说道,“知道鱼岭乡出事之后,大家都很担心你,你怎么不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