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笼中_分节阅读_第48节
卢诗臣刚走出病房门不久,凌思抬眼看着输液瓶说道:“好像要输完了。”
输液架上的瓶子基本上都已经空了,正在输着的最后一瓶里也不剩下多少液体,应该要叫护士来换新的药了。李松茗便站起来说道:“我去叫护士吧。”
他说完便往病房外走去,凌思的那句“按呼叫铃”还没有说出口,就只能咽了回去。梁昭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着头嘀咕道“年轻人就是黏人”。
李松茗走出病房不远,就看见了卢诗臣和凌思的主治医师站在走廊上说话。
主治医师递了几张纸给卢诗臣,说道:“这是凌思最新的检查报告。”
凌思虽然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但是她的伤势还是很严重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恐怕都不能自如行动。这些天凌思的情况稳定了一些之后,医院便又给凌思做了一些详细的检查。
医生来找卢诗臣,就是和卢诗臣谈凌思的最新检查结果。
凌思的手术完成得还算不错,虽然她的伤势很严重,但是大部分伤只要好好休养,完全恢复只是时间问题,但是,目前有一处的情况却不太妙——凌思的腿。
凌思的腿骨折很严重,后面可能还需要再次做手术。然而,目前的问题是,凌思的腿伤得太严重,即便之后的手术做得很完美,也不能保证她的腿一定能够恢复如初,很有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主治医师说道:“其实第二次手术做成功的话,理论上来说正常地走路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肯定是不会影响日常的生活的……”
听起来似乎是很不错的结果。但是主治医师的言外之意显然是日常生活之外很有可能会受到影响的——凌思的腿所需要的,绝对不是不影响日常生活就可以。
卢诗臣低下眼眸,翻看着手中主治医师递给他的报告,脸色微微一变。
果然,主治医生脸色略有些忧虑地继续说道:“但是我听说凌思是……”
凌思是运动员。
卢诗臣的手将手中的报告捏得紧了一些,作为医生,他很清楚手中的检查报告和主治医师所说的话的含义,他问道:“会影响她做运动员吗?”
“职业运动员的那种强度的话,”主治医生说,“现在还不能够保证,一切都要看之后的手术情况。”
卢诗臣脸色有些发白。
有护士在不远处叫了一声主治医师,那主治医师拍了拍卢诗臣的肩膀,宽慰道,“当然,也不用太灰心,之后的事情目前也说不准,如果手术效果和康复训练的效果都比较好的话,也还是有可能继续做运动员的,现在也不用想得太多,先专心眼下的治疗吧。”
第81章 结束吧
主治医生走后,卢诗臣还捏着手中的检查报告在原地站着,他的目光像是落在检查报告上,又像是在看着别的什么——极其遥远的,不在此时此地的事物。
李松茗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说道:“卢老师,凌思她……”
听见李松茗的声音,卢诗臣抬眸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听见陈医生说的了?”
李松茗“嗯”了一声,算作肯定的回答。
“先别告诉凌思,我想一想怎么样和她说。”
李松茗点点头。
凌思前不久刚刚通过了之前省队的选拔,没有其他意外情况的话,基本上就定下来走运动员这条路了。
车祸已经是一桩飞来横祸了,现在已经是六月初了,以凌思现在的伤势,今年的中考肯定是不可能再参加了。然而眼下,却还有了更加糟糕的情况。
凌思小学的时候就已经在跑步上表现出了一定的天赋,她自己也一直很喜欢跑步。所以,进入初中后,凌思就立刻被校队招揽了,在跑步方面进行专门的培训,无论是她的教练,还是她自己,都对成为专业运动员这条道路是寄予了厚望的。
刚刚才从一桩如此严重的车祸里死里逃生,虽然手术之后凌思的情绪和反应看起来都还好,但是无论如何已经是常人很难以想象的一种痛苦了。如果知道自己很有可能因此不能再做运动员,他们都不知道凌思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李松茗安慰卢诗臣:“刚刚陈医生不是也说了,目前都是说不准的,手术效果和康复训练都比较良好的话,也是有可能完全恢复的,现在让凌思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有时候语言是那样无力。
卢诗臣和李松茗都是医生,知道这个主治医师说的这个“可能”意味着什么——不管是百分之几,百分之十几或者百分之几十的可能性,落在当事人身上,只有百分之零和百分之一百。所以,对于凌思本人来说,便没有“可能”这个词语,只有“能”或者“不能”。
对于李松茗的安慰,卢诗臣没有多说什么。他将检查报告叠好,只露出白色的背面,说道:“先回去吧。”
和卢诗臣一起回到病房之后,李松茗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出去是要去叫护士给凌思换药的,一看见凌思才又想了起来,急忙说道:“啊,抱歉,有点事情耽误了,我现在去找护士来换药——”
梁昭忙叫住了他,说道:“没事,我刚刚已经按铃叫护士来挂上新的药了。”
方才李松茗出去了一会儿也没见有护士来换药,梁昭便没有等李松茗回来,直接按了呼叫铃,护士过来看瓶子里的药要输完了,便直接已经给凌思换上新的药了。
“谢谢,刚刚我一时疏忽了……”李松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这有什么的,反正只是按个铃的事情。”梁昭无所谓的说。
梁昭下午还要值班,所以也不能呆上太久,跟凌思和卢诗臣再说了会儿话就走了。
他走了不久,有个中年女人敲了敲门,进了病房来。
中年女人面容慈祥和善,进来之后跟卢诗臣和李松茗热络地打招呼:“卢先生,李先生好。”
“林阿姨好。”李松茗和卢诗臣一起说道。
被称作林阿姨的中年妇女,是卢诗臣给凌思找的护工。
凌思毕竟已经是个半大年纪的少女,有些事情卢诗臣还是不太方便处理,所以这两天卢诗臣又另外找了这个林阿姨专门照顾凌思,他也好抽出时间处理其他方面的事情。
因为李松茗常来,所以林阿姨也认识李松茗。李松茗来得很勤,她最开始还当李松茗跟卢诗臣和凌思是很亲近的亲戚,后来聊了几句,才知道是李松茗和卢诗臣是“同事”——毕竟能对人说的,也只有这一层关系。
因为这,林阿姨还夸李松茗是个很热情善良的年轻人,说他“很好心”。
只是李松茗与其说是“好心”,倒不如说是“私心”。只是自己与卢诗臣之间,能对外人展示的,也只有“好心”,那些“私心”只能被掩盖起来。
“李先生今天不上班么?”林阿姨跟李松茗寒暄道。
“今天休息。”
“难怪来得这么早呢。”前两天李松茗都是下了班之后过来的。
跟李松茗说完话之后,林阿姨又和凌思说话,“小凌今天感觉怎么样啊?头还痛吗?”
凌思对她笑了笑,说:“今天感觉好很多了,谢谢林阿姨关心。”
卢诗臣和林阿姨说了一些凌思今天的情况,叮嘱一点照料方面的细节。两人说话的时候,李松茗的手机响了起来。
李松茗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发现打电话来的是李松茗的母亲。原本李松茗休息的时候就经常会和父母通话,所以他直接将电话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有几分和平常时候有所不同的欢欣意味,李松茗一接起来,就听见她就笑着问道:“松茗,你猜猜我们现在在哪里啊?”
李松茗被母亲这个问题问得有点懵,他不确定母亲问的问的这个话的意思,便疑惑地顺着她的话回答道:“在家里?”
“不是。”李松茗母亲说。
“和爸爸去哪里玩了吗?明湖?”李松茗于是继续猜测——明湖是李松茗家附近父母常去游玩的一个景点。
李松茗母亲还是说不是。然后李松茗隐约听见父亲的声音说“别逗孩子了”,然后电话那头传来父亲的声音,父亲说道:“我们在鸿洲。”
李松茗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在鸿洲?”
“你是住在幽江西路吧,”父亲问,“上一次给你寄东西是在这个地址吧?”
李松茗这才反应过来,父母这是来鸿洲了。他猛然站起来,问道:“你们怎么来鸿洲了?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想给你个惊喜嘛。”父亲乐呵呵地说,不过紧接着便又说了来鸿洲的真实目的:“老家那个老房子要拆迁,我跟你妈回来一趟处理一下,刚好也顺道来看你一下。”
李松茗老家在鸿洲下面的某个村子,那里确实有一栋房子。李松茗姥姥姥爷还在的时候,父母还偶尔带他回去一趟,不过因为那时候太小了,李松茗也没有什么记忆,只知道那房子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人住过了。李松茗父母这次回来,是因为李松茗老家要修一条路,要征用到李松茗老家的宅基地,所以他们才特地来了鸿洲。
“你们下飞机了?现在在哪里?我来接你们吧。”李松茗说。
“不用啦,我们已经到幽江西路了,马上就到你住的小区了……不过鸿洲变化还是挺大的,我都差点迷路了。”母亲说。
“我现在不在家里。”李松茗这才想起来,昨天母亲发消息问过他今天有没有什么事情,李松茗说过没有,父母便理所当然以为他在家里了。他也没有想到父母问这话是因为他们要来鸿洲,只当是和平常一样的聊天。
“你现在不在家呀?”母亲惊讶了一下,和父亲在电话那头说话,应该是在为“突发状况”交流,过了一会儿,母亲说道:“没事,你要是忙着的我们自己遛一会儿弯儿,这么久没回来鸿洲了,刚好可以先到处看看。”
“没有忙,你们等一下吧,我马上就回来了。”李松茗拿起自己的背包说道,“卢老师,我爸妈过来了,我先回去一趟——”
李松茗话音未落,卢诗臣便说道:“我送你回去吧。”他刚刚在旁边已经隐约听见了李松茗说和父母的谈话。
“不用麻烦的,我可以自己搭车回去——”
“小思,我先送一下松茗回家,”卢诗臣的语气不容置疑,他和护工说道,“阿姨,麻烦你照看一下凌思,我很快就回来。”
卢诗臣总是如此,不给予人拒绝的机会。林阿姨听了,已经笑着说道:“卢先生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小凌的。”
李松茗便只能跟凌思和林阿姨告了别,和卢诗臣一起离开了病房。他们一路沉默着下了楼,来到停车场。
“是回小区里吗?”卢诗臣一边打开车门,一边问道。
“嗯,他们快要到小区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没有说话。和卢诗臣单独相处的时光,明明是李松茗应该觉得欢喜的时刻,但是此时此刻李松茗只感觉到了一种极度的不安。
快要到达小区的时候,李松茗突然问道:“卢老师……”他看着卢诗臣,“要见一面吗?”
“什么?”卢诗臣注视着前方,问。
“和我爸妈……见一面。”李松茗说。
这是一个太过突然且冲动的邀请。连李松茗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种时候,向卢诗臣提出这样的邀请。
他看着卢诗臣平静的侧脸,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卢诗臣的回答。
车厢里静默了片刻,流动着一种极其压抑的气氛,仿佛李松茗向卢诗臣提出的不是和父母见面的邀请,而是什么极其危险的邀约。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李松茗才听见卢诗臣说:“还是不了吧。”他的声音有一点轻,旁边的车猛地按了一下喇叭,几乎将他的声音完全盖了过去,“以后有机会再拜访吧。”
如此唐突且冲动的提议,况且现在凌思,卢诗臣的拒绝,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但是李松茗却无端觉得自己仿佛一个被判定了死刑的囚犯,心无限地往下落去。
车很快开到了小区门口停下,李松茗匆忙地和卢诗臣告了别——不只是急着去看父母的情况,更是想要逃离某种难以名状的事物。
“松茗。”
在李松茗下车之前,卢诗臣突然叫住了他。
李松茗刚刚将安全带解开,手刚放到门把手上,听见卢诗臣的声音,他回过头来,看着卢诗臣。车内昏暗的光线中,卢诗臣的脸变得有些模糊起来,那双眼眸也如云遮雾罩一般让人无法看清楚其中的任何情绪。
“这些天来很谢谢你。”卢诗臣对他说。
“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是我应该做的,那天如果我提前告诉你,凌思也许就不会……”这听起来像是再寻常不过的道谢,但是——他和卢诗臣之间有如此生疏吗?
车窗外的阳光照了进来,李松茗仿佛置身于火炉之中被炙烤着,而卢诗臣还隐没在一片晦暗的光线之中,阳光将车内地空间泾渭分明地切割成了两半,光与暗的交界仿佛成了李松茗和卢诗臣之间的难以跨越的沟壑。
“不是你的错,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怪到你的头上,凌思的车祸和你没有关系,”卢诗臣打断了他的话,“不要责怪自己……松茗,任何的事情都不是你的错。”
即便卢诗臣如此说,李松茗并不觉得释怀,内心反而更加惴惴,卢诗臣的话说得太过于斩钉截铁,不像是宽慰李松茗,更像是为接下来的某些话或者某些事做铺垫。
车厢里静默了片刻,是一种极其广袤的静默,广袤得李松茗想要逃离,却又似乎无处逃离,他按着门把手的手用了力,准备打开车门,近乎有些慌张地和卢诗臣说道:“我先下车——”
“李松茗。”李松茗的话音未落,便听见卢诗臣再一次叫了自己的名字。
这一次,卢诗臣是连名带姓地叫的李松茗,有种过于郑重其事甚至是近乎凝重的氛围,空气仿佛有了重量,山一般沉沉地向李松茗压了下来,李松茗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