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168
“陛下。”她颤声说,“皇后娘娘……投水了。”
益州许久都未曾有这样冷的天气了,满城风雪,银装素裹。
哪怕是引了活水的池塘亦结了一层薄冰。
据说王皇后说是想要独自去外面逛逛,把小太子交给了乳母便走了。
临走前,抱着孩子细细端详了良久。
那时四野俱黑,听见水声时,下人们还以为是听错了。
皇后娘娘的遗体停在了偏院里,隔了两道门,只听见齐桓的声音响起:“为何你们一个个的,都情愿去死?”他的声音并不歇斯底里,却能让人听出无尽的伤悲。
“悬梁子的悬梁子,投水的投水。难不成就为了旁人的话活着,活了半辈子,还不曾活通透吗?”
他甚至不敢深思,王含章究竟是想不开,还是想开了。
夜色安静得近乎死寂:“死都不怕,还能怕活着么。”
不知他说的人到底是王含章还是薛执柔。
徐太后在门外守着,几次想推门进去又不敢,小声问自己身边的女使:“这淹死的人是不是有戾气,会不会来缠着哀家?”
女使在她的注视下,只好硬着头皮小声答:“哪能呢,娘娘又没做错什么,哪能来纠缠娘娘呢。”
她的话音才落,门便被人从里面猛地拉开了,徐太后刚想对着齐桓说什么,齐桓便指着方才说话的女使说:“掌嘴一百,打不完不准走。”
巴掌哪里是打在女使的身上,分明是打在徐太后的脸上。
徐太后的脸色青白交加,迟疑着说:“舒让,我……”
“朕是个窝囊皇帝。”他淡淡说,“护不住自己的女人。母后和皇祖母是最有本事的人,看样子是想要朕只做一个孤家寡人。”
他往前走了几步,停下来并不回头:“太子已经有了,还请母后和皇祖母给朕这个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留几天安生的日子。”
寒鸦都沉寂下来,四野岑静,除了女使的掌嘴声,只有齐桓偶尔压抑的咳嗽声传过来。
徐太后又去找太皇太后哭诉:“谁知道她这么禁不住话,三两语地就寻死觅活。这丫头必然是故意的,想要离间我们母子。她的心肠当真是太硬了,就连自己的儿子都能撇下,当初就不该选她作舒让的皇后。”
太皇太后听她哭得心烦:“住口吧,都到这时候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舒让是你儿子,就算是再生气,还能不认你不成?”
徐太后听罢心有戚戚:“说到底,错也不在我。”
这阵子出了这么多事,听得太皇太后头疼得厉害:“我不是叫你服低做小,只劝你一句,若不想和舒让的关系更难看,你这个做婆婆的,还是不能太由着性子。”
一通夹枪带棒,听得徐太后心里也不大痛快,却也只好强按捺下来。
*
问斩犯人的事,向来也是留不到年后的。
益州的雪停了两日,只因天气冷,依然没有化尽。
街上的主路上,积雪已经被人扫去,而余下擢发难数的小路上,残雪已经被冻成了厚厚的硬壳,嶙峋的枝桠土砾在其中若隐若现,一派隆冬萧索的气象。
高慕依然穿着不可蔽体的单薄囚服,上头已经被新旧血痕染成暗红,几乎辨认不出原本的颜色。手上、脚上都带着锁枷,每走一步,身上生了锈的锁链便当啷作响。
车裂之刑勒令全城百姓观斩。
他双目平静,赤着脚,一步一步走在冰天雪地里。
回想起自己的这一生,高慕竟不知自己这许多年来到底为什么活着。
只记得千百次,他高高地举起自己的刀,刺向那些面露恐惧的面孔。
有所谓的好人,自然也有坏人。忠奸正邪往往只在一念之间,高慕很少去想自己的刀下亡魂是善是恶。因为善恶并不是黑白两面,他只需要杀人,不需要知道自己做的到底是对是错。
人群里有个孩子对着他大声道:“你这十恶不赦的混蛋,杀了你才是真的大快人心。”
此言一出,人群中不乏有附和之声。
高慕抬起头缓缓看去,说话的正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
和他当时一般年岁。
那一刻,高慕突然也觉得自己是一个坏人,因为夺取别人的性命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他笑了一下:“有人教你是非对错,你比我幸运。只希望全天下的年轻人都能如你一样,心中有自己的道义。”
他已经许久没开口了,说出口的声音嘶哑得很厉害,被风一吹几乎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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