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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齐道:“你的冠礼,就由季父代行,表字我已取好……”
他的声音渐弱,没再说下去,竟是睡着了,起了轻微的鼾声。
东方胜也没多呆,起身整了整衣衫,一开门就是寒风杀人,让掌灯人引路,直接走到了院里。
风雪扑到脸上,钻到衣领里,冰得人直颤。
紫陌青门,朱漆碧瓦,都埋在了漫无边际的雪白里,月光下泛着柔柔的银色。
三月,方开春,枯枝抽绿芽,新花尚还未绽,一回雨一分暖。
冠英侯东方齐殁,嫡子东方胜服孝三年。
天宝十三载,东方胜加冠,取表字,怀微,继承冠英侯位。
怀微,有能微,妙以节。
或许,是觉得他的心太浮躁,行事乖张,希望他能谨慎,心如止水,怀微即足。
玉炉轻雾销薄雪,黄蕊才吐芬芳凉。
阶上残雪茸茸,东方胜坐在台阶上,红衣似火,金冠束发,额系素绫。
风不大,却针一般,极细极冷,钻到骨子里。白色孝绫随风轻动,拂在赤红的锦衣上,他捋过颊边青丝,看着府里重重白纱素帐,已静坐了半个时辰。
“少主子。”木梓童走至他身后,着黑缎胡服,戴黑纱硬裹,微微笑意,一成不变。
东方胜只低着头,看着脚下方寸洁雪,那台阶下有一点红蕾,被风扑得贴在石阶上。
木梓童继续道:“杨钊任宰相,今年关中水患,农事损失惨重,他拿别处的好谷呈给圣人,说关中收成大好,这几个月下来,余粮已尽,很快就要流民四窜了。”
东方胜叹了口气,站了起来,道:“那你准备一下吧,帮帮也好。”
“是。”木梓童看他悠悠然,一步一顿走下了台阶,轻笑道,“二十七公子请少主子过王府一叙。”
东方胜点头不语,闲步外走去。
额上素绫压眉,他用手指推了推,三年来第一走出府门,顿觉舒爽。伸了个懒腰,也未看左右,轻提衣摆走下门前长阶,方要转身,才发觉路旁有一个人。
一个看着三十余岁的白衣修者,负一把煞厉极重的长剑,风姿出尘,清冷凛冽,竟已是地仙之身。
那眉目有些许熟悉,一双如覆薄霜的眼睛,看到东方胜,便无法抑制地起了波澜。
他是认得自己的,东方胜笑了笑,可这笑意未尽,他就忽然想起了这个人是谁。
慕容紫英。
他们是有什么未完的宿命,明明已该缘尽,彼此没有丝毫的线索,第三世还能如此凭空相遇。
东方胜的笑僵了一下,缓缓皱起眉,显出几分不耐来,转身便走。
上次分别至今已近百年,那个他宠爱之极的小慕容,如今已长得快认不出来了。缘尽便是缘尽,他对紫胤真人可不会有什么宠爱之情,何况是一个对他心存恋慕的仙人。
每一次,每一世,都被一眼认出,这天地间还未有第二个。
修成仙身,不能断情绝爱,那去爱别人也好啊,为何非要记着自己,他早已不是那个太子殿下。
人世轮回断前尘,仙路清绝断红尘。无论是慕容紫英,还是紫胤真人,他都没有心思去理会这无谓的感情。
东方胜已跨入了府门。
慕容紫英上前一步,微微急切道:“你的剑。”
东方胜立刻顿住了脚步,回身看着慕容紫英,见他抬手,青玉润光如水沁出,化为一柄青玉鞘的剑,只是那玉,有了裂痕。
“易水……”东方胜只觉心下一窒,突然就喘不过气来,酸涩得几要落泪,他忽然抬眼问道,“你去了南诏?”
慕容紫英点头,看着台阶上的红衣少年又走下来,走到自己面前,就把易水剑递了出去。
他的嘴角微微弯起,在少年拿剑时,小声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东方。”少年说了这句,顿了顿,又道,“表字怀微。”
金冠红衣,这许多年似一点未变,只是额上系了一条素绫,慕容紫英心里些许忐忑也尽散了去。
“怀微。”慕容紫英念了一声,轻声道,“一别百年,未想还能遇到殿下。”
东方胜却一下子怒不可遏,压着翻腾的戾气,沉声道:“不要再叫我殿下,我不是你心里那个太子。”
慕容紫英怔住,他看着东方胜快步走上台阶,上前道:“你只是你而已,明明就是。”
东方胜不打算理他,抱着剑更加快了脚步。
慕容紫英道:“我将你的佩剑送还,怎么说,也该请我进去坐坐。”
他相信的事,向来有自信做下去,他想得到的,也从来认为自己有资格。少年气恼起来也挺可爱,总比以前永远温柔尊贵更能亲近。
案上摆了一壶花酿甜酒,几盘疏果小菜,两人相对而坐,却只有一副杯筷。
东方胜曲腿斜靠在榻上,只是垂眸浅笑,轻抚怀中的易水剑,默然不语。
慕容紫英也只是喝酒,满了一杯又一杯。东方胜是不想理他,却到底没拿他当客人。
少间,木梓童入内一礼,到东方胜身边,问道:“少主子可还去王府?要不派人回个话。”
房里很静,只有对面偶尔倒酒的声音,东方胜小声道:“就说我有客,不去了,明天直接回军营。”
待木梓童出去,慕容紫英又抿了一口酒,放下酒杯道:“那个守琴的女娲后人,已亡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