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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红缠绕,东方胜抱着自己的妻子,一步步走回青庐。
红帐如雾,鸳鸯锦被惹香梦,春露汗下吟娥媚,沉浮入云雨,还恨薄情无?
铜镜,素衣,木簪。
镜中人的面上春情未褪,如含羞桃花。
木梓童整理好三重绫罗,收领束腰,遮住胸前嫣红痕迹,她按着冯素贞双肩,笑道:“少主子疼惜你,什么都给你最好的,可怜我二十又三,还是孤身一人。”
冯素贞扫开她的手,起身缓步走出这房间。
东方胜不在府中,新婚近两个月,冯素贞觉得自己已是个死人,木梓童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寻死也寻不得。
正是清晨,冯素贞用过早点,端着一碗温热的汤药,去侍奉东方齐。她为正妻,在府里却无心管事,看东方齐病得可怜,便开始分担着照顾他。
东方齐见到冯素贞很高兴,这二人处起来,比夫妻两个要融洽得多,还能有几句说笑。
这药的味道让冯素贞颇为难受,喂了半碗,东方齐忽问道:“胜儿又不在?”
冯素贞“嗯”了一声,又递去一勺,尽量避开那味道。
东方齐叹道:“现在老是一整天都没个人影,我都快见不着了。”
冯素贞道:“科举后,他在神策军中任职,练兵是忙些。”
这一说话,汤药的味道直冲到鼻子和嘴里,冯素贞难受得厉害,手一抖,碗就摔到了地上,木梓童忙上来扶住她。
东方齐急道:“快去叫府里的大夫过来。”
“主子莫急。”木梓童道,“不会有什么大碍。”
房里,冯素贞倚在榻上,看大夫给自己切脉,木梓童仍是笑意盈盈。
不过片刻,大夫抬起了手,笑道:“这是有身孕了。”
冯素贞面上平静,似是早已知道。
木梓童让大夫退下,向冯素贞道:“等少主子回来,他一定会高兴的。”
“你不能告诉他。”冯素贞抓住她的手,似没了神魂,怔怔道,“你绝不能告诉他,我有事求你,你要帮我。”
三天后,喝得微醺的东方胜才回来,手里还勾着一瓶。春酒不醉人,他喝了许多,也没醉到哪儿去。
细颈直口天青釉,点画着花鸟,东方胜不时抬手赏看,再喝上一口。他在军中混了多日,今天也是高高兴兴地回来了。
木梓童侯在院里,她难得没有笑意,等着东方胜微微摇晃地走到身边。
东方胜就似没有看到她,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木梓童道:“少夫人有孕了。”
“哦。”东方胜脚下未停,未有在意,“是吗?”
木梓童的声音大了些:“她把孩子打掉了。”
东方胜终于停了下来,回头问她:“你说什么?”
木梓童深吸口气,道:“我说……”
“好了。”东方胜打断她,“我听清楚了。”
东方胜仍旧平静,只是不再喝酒,也没有摇晃,一甩衣摆翻到廊下。
房里的烛火还亮着,冯素贞没有等太久,也没有白等。
案上是一纸休书,东方胜亲笔所写,墨迹还没有全干。
东方胜坐下来,把休书推到她面前,似是困了,撑着头懒洋洋道:“我的朋友说,祝你能得偿所愿,我总不能让他失望。”
冯素贞抬手去拿休书,东方胜忽然出手想抓住她的手腕,却没能得逞,指甲在她手背上划出了两道血痕。
“你不信?”冯素贞冷笑一声,又伸出了手,手背上的血珠滴到了案上,“那你就自己把脉。”
东方胜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指尖颤了颤,终是轻轻攥起,扭过头,说道:“你走吧。”
凌晨,长安城外。
马车是最好的,车夫也是最熟练的。木梓童送冯素贞出了长安,就此别过,另有护卫送她回妙州。
冯素贞看木梓童跳了下去,挑开帘:“梓童……”
“不必多说,我只是为了少主子。”木梓童把拿了一路的药递给她,立刻转身离开。
药,却是养胎的药。
木梓童不知这样做有什么结果,她利用了东方胜对她那几分信任,没有东方胜的庇护,冯家怕也要不得安生。
而冯素贞若不走,迟早也要死在侯府。
第四十七回
天宝十载,年初,春节还未过完。
雪也不知下了几重,还飘洒着雪花,漫天漫地的白,要将长安给埋了。
从雪上踏过,都是半尺的脚印,夜已深了,侯府里的人穿得厚实,一个个弓腰蜷身,提着灯笼,匆匆忙忙跑得绊人。
床榻前放了几盆炭火,暖烘烘的,东方胜坐在床沿,看着病如膏肓的父亲,握紧了他的手。
休妻一事把东方齐给气得不轻,愈加病重,好在,东方胜没有告诉他,冯素贞故意小产之事。东方齐满以为,是自己的儿子喜新厌旧,做事不着边际,就如此把正妻给休了。
如今,东方齐的身体,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心里再怨,也就这么一个儿子。
东方齐终于肯动,他也不让别人帮忙,撑起身坐着,清了清嗓子,说起话来,声似在翁里。
“我时日不多了。”东方齐叹到,一眨眼就渗出了浊泪,“这个侯府,还有这侯位,都是你的,我只怕看不到你加冠了。”
东方胜没有说话,离他加冠还有三年,怎么可能撑得了呢,他倒是有个法子能将人复活三年,却未能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