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受益于刺绣功底,绿腰的画也学得极好,尤其是在构图和配色方面,但是下笔有时还稍稍有点失控,她怕毁了画面,便问严霁楼:“是这样吗?”
严霁楼上前,握住她的手,带着她恣意挥毫,在纸上长铺一笔。
绿腰赧然,严霁楼竟像没有发现异处似的,还低头看她,下颌几乎碰到她额头。
绿腰想起白日里老族长所说,心中莫名有怒气,推开他,“我不画了。”
严霁楼:“为什么?”
绿腰不说话,严霁楼却极有耐心等她开口,这种时候,总是他占上风,绿腰先忍不住,这回也是一样,正色道:“我不想别人说我的闲话。”
“嫂嫂行得端走得正,问心无愧即可,何惧流言蜚语?”
绿腰听了这话,坐到炕上去,冷冷道:“反正我就是不想画了。”
寡嫂少见地任性,严霁楼也无法,不过他自恃棋高一着,“既然如此,我画了寡嫂日后临摹便是。”
绿腰轻轻说:“日后也别画了,我不学了。”
严霁楼没有听见,已经摊开那尺雪白的丝纨,在那里起笔。
绿腰不再去管他,反正他明日就要回书院,而她也正好要回娘家一趟,两人分道扬镳些时日,对谁都好。
于是她又从针线笼里拿出绣绷,还是回到自己擅长的事上,才有安全感。
绿腰靠在炕头,绣一幅四壁观音,待差不多描线成型,已经到了深夜,看他还没有离去的意思,她强撑着眼皮,灯火跳跃之中,他的影子时高时低,她的后脑发髻也越来越重,终于,脑袋歪下去,彻底睡着了。
第二日早起,她的床头摆放着一副白卷,用丝带绑了,她解开,认出上面的人正是自己,可是那触目惊心的红色和力透纸背的下笔,几乎令她感到不适。
比通篇用朱砂描就,更令她感到惊骇的是,画面却并非对她的刺绣情景的描摹,那是女子的睡颜,手里握着针线,大约是因为做绣活困极,半靠在枕上便睡去,手里的一根银针将坠未坠。
她昨夜为赶他走,早早便开始穿针引线,一直绣到三更天,她还记得他坐在椅子上,对着她描摹点染的样子。
原来他一直都未曾动笔。
也就是说,从亥时起,他静静坐在地上,一直那么看着她,直到她入睡。
她几乎感到一种恐怖。
画上的她只有一半,剩下的一半,他故意没有完成。
清晨,严霁楼出发去书院之前,将那幅因为寡嫂的任性,而未完成的秋山晴岚图,点火烧掉。
不受他控制的东西,总令他不安。
他想起他昨夜进嫂嫂房中之前,站在帘外说的话:“昨天的画才画到一半,这样就放弃,那颜料和笔墨不都浪费了吗?”
这下他似乎又有了新的理由,可以一直用下去。
第51章
绿腰返回娘家的日子是一个下雨天。
又到了一年之中秋雨连绵的时候。
推开生锈的门环, 院子里面荒草丛生,齐人高的黄蒿直接冒到人头上,狗尿苔长得到处都是, 窑洞门窗残缺,透过那黑洞似的窗户,可以看见里面空空如也,印象中的东西都没有了,包括地上那些农具,镢头、锄子、钉耙,甚至连条椅板凳, 连并柳条编的几个大筐都叫人牵走了。
真是物是人非啊, 绿腰正发呆, 听见后面有人叫她。
她回头, 吓了一跳,来人是个小老太太, 只不过个子低得太厉害了, 再加上耷拉严重的三角眼,鹰钩鼻, 头发乱蓬蓬的堆在头顶, 简直像是一只瞎了眼的老猫头鹰。
原来是她后奶奶。
为什么说是后奶呢, 因为她爹的亲妈在她爹很小的时候就得病死掉了,后来她爷爷续娶,这位进门, 她爹便有了一个后娘, 她也就顺理成章地有了这么一个后奶奶。
后奶奶当时还带着个已经八岁的女儿, 后面嫁过来又生下个小儿子,绿腰她爹, 作为中间的小老二,后娘不疼,亲爹不爱,没少受气。
她爹不受喜爱,她这个丫头自然更不招待见。
“绿娘,你现在享福了嚤。”老妇板着嘴说,两颗浑浊的小眼珠不住地上下浮动,旋磨着绿腰身上的新衣裳。
这身缎面的衣裳,是绿腰特意穿回来的,她知道这家人的德性,正如小叔前几天教她的那句话,“君子畏德不畏威,小人畏威不畏德”,她娘家这一家,正是典型的小人,叫他们知道你过得不好,更要踩到你头上来。
听说话就知道了,明明知道她今年才守寡,却说她享福了,这老家伙还是这么毒。
“托您的福,我应该能活得比您长点,也不用去做谁的后妈,自然是享福的。”
绿腰也不多跟她掰扯,上一辈之间的恩怨她懒得再牵涉进去,她回来就一件事——叫他们把地还给她。
之前家里在河滩和后山上还有几亩地,因为沈家本来就人丁单薄,绿腰她爹又生了两个闺女,爹娘一死,家里便没有做主的,满打满算,也只有后奶奶和个便宜二叔健在,幸好村长怜悯她孤弱,便替她做主把最肥的河滩地租出去,至于洼上的山地,便包给了离得比较近的她舅舅家,叫他们每年秋收按时交粮给绿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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