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舜井烛影 (十一)
“谁知道,那天蒋小姐非要请小人到家中一叙,小人也是好几日没见了‘荤腥’,心中着痒,既然有送上门来的,又为何不应呢?于是,小人便趁着夜色到了蒋宅,可还没说上几句,蒋小姐又与小人起了争执,玩起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小人是眼睁睁地看着她将绳索抛上房梁,系好了绳结,作势要把脑袋往里放。”
鲁尽忠始终没有抬头,几乎是一股脑地将事情的经过倒了出来:“小人没想那么多,还以为她又是同先前一样,无非以死要挟,就骂了一句,让她有本事就死,别天天雷声大雨点儿小。蒋小姐一听我这般说,便直接把脑袋套进了绳结里。我哪是让人随意就能拿住小辫子的人,便再也不理她摔门而去。但是小人哪里知道,她……她真的就寻了短见呢?”
沈忘从堂上缓缓踱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鲁尽忠,他的阴影覆盖在鲁尽忠的头脸处,让后者下意识地抬起头,正好对上沈忘的目光:“你离开的时候,蒋小姐死了吗?”
“当然没有,小人就算再混账,也断不能看着人死在我眼前儿啊!”
“邓方氏,说说你进屋时看到的情况。”
“老身看见,小姐人挂在梁上,木椅翻倒,小姐的脸色白的吓人,一截长长的舌头垂下来,在风里荡啊荡的,我大着胆子上前一摸,人……人已经凉透了。”
沈忘点了点头,脸上浮起讥诮之色:“按邓方氏所说的女尸的情状,她看到的蒋小姐怕是已经死了半个时辰以上了;而你,却说自己走的时候蒋小姐还没上吊。说来也巧,你鬼鬼祟祟离开蒋宅的背影,还被邓方氏看个正着。这期间里外里半个时辰的出入,那你们二人,究竟是谁在说谎呢?”
鲁尽忠赶忙大声道:“自然是她!她若是没有问题,她跑什么跑!一定是我走之后,蒋小姐想不开上吊自尽,她不仅没有阻拦,反而眼睁睁地看着她送死,所以她才说瞎话冤枉我!”
鲁尽忠扭过头,咬牙切齿地对邓方氏低声道:“若再敢胡说八道,小心你的脑袋!”
邓方氏吓得直往方捕头身旁缩,圆滚滚的身子硬是拗成一团,眸色中满是惊恐。
沈忘笑了,一撩衣摆,就势蹲了下来,平视着鲁尽忠,近到能看到后者喉结轻微的颤动:“你也不用着急撇清自己,本官此番倒是有些推心置腹的话想要同你讲一讲。鲁尽忠,你可曾听过宋时苏东坡的一首词,里面讲到‘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你可知这几句词是什么意思吗?”
鲁尽忠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沈忘,浑身不由得一颤。那俊朗男子漆黑如墨的眸子里,似乎还嵌着另外一人的眼睛,而那人也正透过沈忘的瞳仁,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莫名的威压感袭上心头,鲁尽忠几乎是下意识地应道:“小人……不知道。”
沈忘勾唇而笑,声音朗朗:“这几句词描述了苏东坡夜梦亡妻,一人一鬼相对,无言落泪的场景。在今日之前,我也曾以为这不过是文人情深狷狂之语,不足为信,这世间哪有什么鬼神,又何来幽魂入梦一说呢?”
“可今日”,沈忘好整以暇地看着鲁尽忠越来越苍白的脸色,笑容愈发圆满了,“我不做此想了,因为我确实在梦中见到了蒋小姐的鬼魂。”
第94章 舜井烛影 (十一)
“你想不想知道蒋小姐对我说的什么?”沈忘仔细观察着鲁尽忠面上的表情, 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轻轻道:“她说,是你杀了她。”
鲁尽忠的心突突直跳,从沈忘完美的笑容里他辨别不清这位年轻的县太爷是在诈他, 还是真有其事, 只能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时不时艰难地吞咽一下口水。
见鲁尽忠神色数变,沈忘似乎是厌倦了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缓缓直起身,重又回到大堂之上, 朗声道:“那日本官与柳仵作前往蒋宅,将案件相关的物品尽数带回,不如此刻我们就在公堂之上,重现那日的案情, 看看是你的证词作伪, 还是入梦的幽魂诳人。”
在沈忘的指挥下, 数名衙役将封存的证物自县衙库房中搬出, 像蚂蚁搬家似的一点点构建出沈忘脑海中念念不忘的场景。翻倒的木椅, 枯萎的杜鹃花, 色彩鲜艳夺目的尖足绣花鞋, 打开的杉木衣箱, 被便溺之物沾染的襦裙,甚至还有结束蒋梓云性命的那一根麻绳, 都按照当日所见,一一复原。
正当一名衙役踩着几凳,准备将麻绳抛上高高的房梁之时, 沈忘却转头向奋笔疾书的霍子谦问道:“子谦,你可知此间大堂房梁的高度?”
这可算问到了霍子谦的痒处,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回大人,大堂乃硬山顶,小式造,四梁八柱,房梁三曲一直,其中最高的一根房梁离地十尺。”
“好,本官测算过,蒋小姐上吊自尽的房梁离地九尺,二者相差一尺,方捕头,请将这根麻绳垂挂于大堂房梁下一尺处。”
方长庚应诺,取一横杆,细细丈量后放置于两座由方桌摞叠而成的高台上,其后又将打了死结的绳索悬挂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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