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雨雾57
摸摸脸若有所思,最后哀哀地似有感慨:“皇亲国戚也是你能攀上的?甚么胆子这么大……大概真是看爷长得和蔼可亲吧。”
围观全程的庚大人默了默,半晌后起身短暂离开一小会儿,再回来时手里就多了杯热茶。递给霍阗,“霍先生。”
霍阗接过品了品,然后一脸纳罕,“……你带过来了?”
庚姜说是。所以有时候说这假人还是当个哑巴为妙,因为言多必失,庚姜拆霍阗的台,霍阗就拆他的脑袋。“霍先生,想喝茶可以直接和我说,”庚姜补充,“不用莫名其妙拍衣角。”谁看不出来他当时手一伸是想捞茶喝啊。
竟然还真当着众人的面大剌剌说出来了,幸好大家都装作没听见,对领导的八卦保持淡漠是身为下属的基本修养。饶是如此署丞大人还是难堪到克制不住想拿茶水泼他面门的心。假人果然还是要傻点,看得太透彻容易早亡,“爷乐意!我拍我的,又干- -你屁事了!?”
再嘬口茶气才稍微捋顺了,枯着眉问这茶叶又是哪来的。结果庚姜顿了顿,看起来不大愿意如实相告:“说了怕您以后就没兴致了……”
视线从庚姜难得有赧然假象的神色里逐步下移,脖颈,胸口,最后是平坦的肚腹,想起他曾经说过甚么……概是猜到了,以至于署丞大人的表情又变得有些糟糕:“……那就闭嘴,莫再说了!”
官道上的茶肆普遍很简陋,基本上就是五六根竹竿一顶帐篷撑起来的歇脚摊。行至野岭情况却稍微改善,出城十八里可遇见一破落道观,屋顶修缮补漏之后尚可营生。道观的原有特色不变,正殿仍旧给神仙们占位,上头供奉的是三清。其实摊主都不信这个,于是三位长髯老头的顶上常年扑落灰尘,基座旁用来上供的瓜果纯当意思意思,有时候能发现盆里的苹果缺了半口,梨子没了半边,也实属常事。
歇脚的茶摊光卖茶水当然挣不了几个钱。茶摊主一手撩起后帘一手托盘,噔噔噔一路小跑奔向近门的那一桌,“客官,您的二两酱牛肉!”
霍阗夹起单薄的一小片盯着瞧,牛肉纹理之间充溢粘稠的酱汁,边上还沾了些香菜碎,又狐疑地晃了晃,同摊主再三确认没有蘸过辣椒后才肯安心下嘴。
肉片连筋嚼碎下肚,咽着咽着竟吃出了怅惘和感动。在这破地方,他是真的好久没吃过不辣的菜了。
毕竟是去西南边陲,打京畿来一路向南要赶十来天的路,这还是天气晴朗的理想状态,如果遇上几场连绵不休的雨天知道又要拖到猴年马月去,而目前就是这样天公不作美的情况。有时候觉得一难还需一难磨,坏事接踵而至,从署丞大人出署的那天开始算,他已经在想来此一遭是透支了自己今年的所有坎坷。然而愁也只是愁,只能愁,路上恰逢大雨没处报官说苦,这是天下人一起消极怠工,只是不知道这雨何时停。
蓦然瞥见天际一线闪电,初春桃树抽枝似的节节回折蔓延,而后听见雷公长击铙钹,声声轰然。一阵凉飕飕的穿堂风斜雨连丝地飞进来,惊动桌上烛火抖两抖。此时云翳重重,天光微暗,看这架势不免是雷公还要当空鸣奏三百回合,赶路的想法可以再放一放了,没准今晚还要纡尊降贵在这寒酸小观将就一晚呢。
茶摊老板倒是借这场大雨趁势赚了一笔,急着上路的并不是只有他们。一个正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正好能够容纳二十来人,但在座的无不是望着这天一脸愁容,怏怏的。庚姜坐一旁反应平平,雨不雨的于他关系不大,霍先生还在身边就好,反正他永远都是面无表情。在微暗的正殿内宛如翡翠的眸子微微发亮,他仰头看窗,又忽地站起来,视线越过这一栏朽木框架直直定格在某处。
他近来总这样,霍阗发现了也懒得问,因为问了也不说。这假人的侧脸很好看,轮廓模糊在一帘凄迷的雨幕里,朦胧的白色,云雾缭绕似的,仿佛他已成仙。庚姜确实有仙的冷情,但堕入红尘再矜持也要沾染一身腥,垂下眼时显得眼睫纤长,在颤动中抖出落寞的况味,纤纤弱质,很惹人怜爱似的。
“……你怎么?”
署丞大人就是在这样的情景下被他鬼迷心窍,又问了遍那个毫无意义的问题,每一次的回答都不会让他意外。庚姜闻言撇头看他,而所谓的落寞只停格在望窗的那一瞬,转头便没了,果然都是假的。理解一下霍先生问的是什么,他平淡地摇头。
“没什么。”
是这雨和雾腾升,笼罩了整片野岭,照不清窗外虚实,所以很好地为庚姜打了掩护。借身形遮盖,他悄悄将手探出窗外,精准地捻住那足有一指粗细的钢绳,指尖对捏,不费吹灰之力地轻易捻断,如清理缠绕恼人的纤毫蛛丝一般。
没什么。
雨势渐小了。
从浮涌的迷雾里听见一串细碎的铜铃响动,搅和着淅沥淅沥的雨声,旷远又诡谲。虽然轻灵,但如同给围困其中的人下了一道定身咒,殿内岑寂无声,谁都听见了,可不免觉得诡异离奇。没有人愿意在滂沱大雨和白雾中赶路,因为辨不清前方是坦然大道还是危耸断崖,山路很陡,坑也很多,若不留心很可能就是前脚刚迈出去后脚人就没了。
走路摔死的,听着又有多冤,但这雾中的又是个什么东西,胆敢现在上路的,究竟是人还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