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只是叫花子
成南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下意识地点头,李老三便似放了心,抬步朝前走去。成南心里忽然蔓上一层不知哪里来的不安,嘴比脑快地叫了一声“三哥”,问他:“你要走啦?”
李老三步幅极大,眨眼间便走出很远,闻声远远回头笑了一下,说:“走啦。”
接下来的一瞬间仿佛被拉长到无限,不远处高大的灰色城墙巍然耸立,年轻的裴家后人驾马行于其下,杨北岩笑中含着讥嘲,转身朝轿子走去,而庸碌涌动的灰色人群前方,一个老迈得引不起人丝毫注意的乞丐,骤然抽出袖中白亮的长刀,跃起如一头蛰伏几十年只等此刻致命一击的猛兽,直冲杨北岩扑去。
他实在太快了,谁也无法想象这样的速度与力道会出现在一个老叫花子身上,就连周围的卫兵都没能反应过来。他那断了指头的手牢牢攥住刀柄,在朗朗天日之下,噗嗤一声死死插进在杨北岩的腰腹之中。不够,还不够,他松开紧咬的牙关,松动的牙齿朝着面前的脖颈死命咬下去,衔着那块肉,带着刻骨的恨,一把扯下来,霎时间血肉横飞。他站在街心中,如同一头疯狂嗜血的野兽,一块肉扯下来,又再次扑咬上去,身下的杨北岩连哀嚎都没发出一声来,双眼圆睁定在面前老乞丐的脸上,惊恐如同看到地狱中索命的恶鬼。
李老三的第二刀没能再刺下去,因为旁边被骇呆的守卫终于想起自己的职责,无数把刀争先恐后地插进李老三的身体里,即便如此他仍旧没有倒下,他带着满脸满嘴的血,松开杨北岩已经断气的尸体,看着地上那一摊血泥,很低地笑了起来。而后声音越来越大,人的身体里能发出那样大的声音么,几乎连天都要震动,几乎要盖过整个霖川城所有百姓的惊呼,他仰头大笑着,脚下的血流成河,有官兵又拿刀刺下去,想要让他停下这骇人的声音,这次他终于再也无法站立,倒在血泊之中,嘶哑的声音却震动山野,直穿过岁月到了二十多年以前。
“达儒——李达儒啊!”
他名叫李达儒,怀着救济天下成就大儒的理想读书求学,他有一个叫英娟的女人和一个叫李向善的儿子,他们一家三口,生活清贫却幸福,终有一日能买来那个碧莹莹的簪子,李向善那笨小子能背下来一整本《三字经》。
后来,后来啊——他仰头看着天,在最后的意识里想,真是个好天,晴得又蓝又干净。
白亮的太阳悬在霖川之上,周围一丝云彩也无,天日朗朗,是个难得的好天。
第75章 只是叫花子
这是方志当值的第一个月,他爹散了大把银子找了不少门路,上个月才将他塞进了衙门里面,成了个小衙役。
当职的前一天夜里,他爹把他叫到身边嘱咐说,在衙门里当差第一要活,心眼得机灵,多在长官面前表现;第二要守,这差事风光却也易招祸,别瞎看瞎说越了不该越的线。进了衙门后,他从老衙役那里学到的第三个字是狠。他们护佑的是知府的安全,代表着的是官府的权威,要把自己的地位提高了摆正了,对那些顺着杆子往上爬的贱民要能下得去狠手。
方志把这三个字记进了心里,但因着实没什么经验,这天还是犯了不少戒。杨北岩和裴缜告别之后,朝轿子走去时,方志还用余光偷偷打量他,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官,果然是气势非凡,不怒自威。他不敢多看,几眼之后便赶紧收回视线,这时他扫到了人群前方的一个老乞丐,衣衫褴褛,佝偻肮脏,也在随着人群看杨北岩,视线直勾勾的。方志心底不知从哪里来了些感叹,想这世道,真是同人不同命,有的风光无限,有的贫苦落魄。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谁也没料想到,那苍老无力的老乞丐猛地暴起,拿着一把长刀径直向着杨北岩冲了过去。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方志被骇呆了,其余的衙役们也都定在原处,那极短暂的瞬间里,整个霖川似乎都陷入到一股不正常的寂静中。
还是旁边的卫兵率先反应过来,大喊一声“有刺客”,像是投入冰水中的一块赤铁,其余人蓦地被惊醒,抽出腰间的刀朝那老乞丐刺去。方志也下意识地举起了刀,然而过去二十年里他只杀过鸡,从未杀过人,不知长刀扎进人的身体里是否和捅进鸡鸭里一样,在双手无可抑制的哆嗦里,他心里只绝望地惨叫一声,完了!
那老乞丐满身鲜血地立在街心,疯癫般地狂笑,或许他本就是个疯子,而后笑声戛然而止,他臃肿的身体轰然倒下,像是躺在一面红色的单布里。人群沸腾,彻底失了序,有人尖叫着逃跑,也有好事的拥上前来要瞧眼热闹,官兵们虚张声势地喝斥,然而气势全无,再吓不住谁。杨北岩身死,他们的脑袋也拴在了裤腰带上,同样被骇破了胆。
方志被拥挤的人群推到地上,几次想要站起来,都又被不知恶意与否地挤倒。往日高高在上的官爷无力反抗的狼狈模样似乎令人群兴致高涨,方志下意识地伸手抱住脑袋,生怕下一刻便被一双双脚踩死。
绝望之时,一双手抓住他的手臂,方志惊愕地抬头,看到一张苍白的年轻的脸,像是大病初愈,身形削瘦,手上力气却是很大,方志来不及多想,借着他的力站了起来,又连忙出声道谢。那人的眼神却未落在他的身上,只是看着不远处血泊里的两具尸体,神色平静,冷然得与周围人群格格不入,却让方志心里莫名打了个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