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天日朗朗97
许是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在阴沉多日后,这天罕见地是个冬日里的大晴天。干冷的空气中漂浮着金色的光,人呼出的白气都很快被吹散,湛蓝的天上无一丝云彩,太阳孤零零地挂在其中。
街上热闹,两侧站满了霖川城的百姓,都抄着手伸着脖子往前看,七嘴八舌地说着裴家那个英俊的后生,当年裴府遭到那样的劫难,没想到这后生竟也能走到今日这步,再看那模样,长得是真好,几个妇人笑着推搡说可以配谁家谁家的女儿,心底也清楚都是些玩笑话。也有说杨家那位大官的,据说官大得吓人哦,连杜府丞都把自己的宅子腾出来让给他住了,到霖川那么久也没见过他的真人,这回可算是能饱饱眼福喽。
成南也混在人群里面,这同样是他第一次见到杨北岩。穿着红色官袍的男人看起来五十岁上下,一张养尊处优的脸上修着寸长的胡髭,坐在轿子上姿态闲适,即便时不时笑着向人群挥手,看起来亲切和善,也掩不去神色中的倨傲,那是常年身居高位浸出的权势气,再藏也藏不住的。
许是因为早就听说过这人的所作所为,成南第一眼对他便没什么好印象,很快便懒得再看,而是将视线投到了杨北岩旁边的人身上。在多年官场沉浮的老狐狸杨北岩身边,裴缜却未有丝毫被压下去之态,他的肩背宽阔挺直,比杨北岩高出一头,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看向杨北岩时持礼又冷淡,带着浑然天成的贵气与疏离,只有目光与人群中的成南相撞时,眼中才添了些暖意,嘴角微微勾出一丝笑来。
成南捂住扑通跳的心脏,觉得裴缜这小子简直仗脸欺人,好看得可恶。
怕被人看出端倪,成南赶紧移开视线,投向周围的人群,而后他目光一凝,发现李老三也混在对面的人群里,正随着轿舆的行进向城门口挪去。
上次见李老三成南还处在生死垂危中,当时李老三安慰了他很多话,还背着他走了很远的路,此时看到他,成南不免有些高兴。反正这会儿也不好再看裴缜,他索性寻着空子钻到了路对面,挤到李老三的旁边。
他想着李老三见到如今的他定是会大吃一惊,谁知连着喊了多声,前面的人都似是完全没听到,视线只定在轿舆中的人身上,随着人流向前移动。直到成南凑到他耳边喊了一声,他才哆嗦了下,转头看过来。
“你看什么呢,”成南奇怪,“喊你半天了都。”
李老三的视线在他身上一扫而过,没有成南预料中那样的惊讶或欣喜,只是道:“你好了呀。”
成南点头,两人随着人群往前又走了几步,李老三扯起嘴角笑了笑,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好了好,以后别再生病了。”
成南蹙起眉,觉得这天的李老三有些奇怪,打量半晌才发觉李老三穿了一件以前成南没见过的衣裳。李老三自称抗冻,大冬天里也常双臂露在外面,实则是没有不烂袖口的衣裳,而这日他却穿了件有着宽肥袖子的长衫,能将两只手都掩在里面。
成南想问一问,然而话抛出去半晌没回音,李老三的视线又投向了远处,似是再也听不见旁的话了。
分别让偌大的宅院显得狭小,也让霖川城贯穿南北的长路显得短暂,仿佛只是几个眨眼,高大的城门便近在眼前。虽早已作了充足的准备,等裴缜和杨北岩从轿中下来,在城门口拱手作别时,成南的心仍旧被高高揪起,疼得他有些想掉眼泪。
他用力咬住嘴唇里面的软肉,终是没露出一点难过。
杨北岩这次送行是示威亦是张势,他本就是沉迷权势酷爱张扬之人,在京中尚要夹着些尾巴,而到了地方上常是大肆铺张毫无顾忌,尤爱演那些官民一家百姓爱戴的戏码。这回到霖川因为银矿之事压在心头,他被迫低调行事,此时裴缜无功而返,回京领罪,杨北岩对裴铭书恨入骨髓,对送裴缜上死路这事更是乐此不疲。
一路上他忙着与百姓招手,故意冷着裴缜,直至到了城门口下了轿,他的视线才真正落在裴缜脸上,眸色阴冷,嘴角挂笑道:“世侄好命,这么快就能回京复命,不像老夫,领命剿匪责任重大,还不知要在外逗留多久。”
裴缜亦笑了笑:“杨大人才德兼备,自是深受器重。”
杨北岩摇头,压低声音似是推心置腹:“为朝廷办事哪有那么容易,一不小心说不准就没了性命,咱们家同本乡,临行前提醒世侄一句,小心行事,可得保重性命!”
他的话意味深长,掩不住里面的恶意,裴缜微笑着一抬手:“杨大人同样保重。”
说罢他转身上马,姿势洒脱而利落,未有丝毫要去赴死的恐惧,身后的杨北岩神色彻底冷下来,视线像是一条恶毒的蛇,鼻腔中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又含着几分的得意。
皮蛋是一匹高峻的黑马,它驮着裴缜向前慢走几步,冬日泛白的阳光洒落他的肩头,成南看到裴缜回头,向着他很轻地笑了一下,话许是对杨北岩说的,但成南什么也没听清,他只是站定在涌动的人群里,看着裴缜回身驾马走向城门,他那样高,如同披光的英雄,日影将他晕得有些模糊,成南听到自己澎湃的心跳……
恍惚之中,他听到李老三喊他,视线挪到身前,许是因为方才对着太阳看过,视野中一个黑点盖在李老三脸上,模糊了他的神情,成南只听到他跟自己说:“别忘了之前答应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