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何易晞抬起双手,小心翼翼地落在谢鹭脸庞。她想最后一次抚摸爱人的眉间唇角,又怕把谢鹭惊醒,扰她破关引起对身体的巨大伤害。终是只极轻地以指腹厮磨,滑过她颈上的疤。
坠手垂头,何易晞把满腔煎熬归于沉默。诀别之苦,她是经得住,可是突然有根针在心里搅。她放纵这根针搅痛生死缥缈,如同此刻自我惩罚。
“郡主!说啊,说词啊!”郭萱雅心焦,悄声提醒何易晞叫醒谢鹭。
何易晞收拾心神,再次抬头凝望谢鹭,终于掏出一直想说的那句话。
“谢姐姐……”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依然小极:“对不起!”
说完她跳起身来,埋头就冲出私牢。郭萱雅被她撞歪肩膀,待在原地,目瞪口呆。片刻后回过神来,郭萱雅扭身追去,气急败坏:“就这?!”
“小郭郭。”何易晞站住,沉声命道:“从现在起打开牢门。她醒之后,想去哪里都随她,不可限制。”
“为什么……”郭萱雅开口都有了颤音。何易晞又一次不听她劝,意料之中,情理之外,她失望至极。
“我和她已经完了。”事到如今,何易晞不妨掏出心里话给最亲近的人:“信任崩塌,再难修复。以后我无论如何情真意切,她都会怀疑,怀疑我是不是在演戏……”何易晞眼眶红透,双手颤抖,望向牢门深处:“她自由了。姜珩羽以为她死了。她有机会重新开始她的人生。”何易晞仰头,眨眼不让泪滑出:“鱼入大海,鸟进深林,这是我唯一能弥补她的。”
“那瓮城呢!援军呢!”
“瓮城的安危,和她有什么关系?她一个始山人,凭什么要负起瓮城存亡的责任?该担起存亡之责的人,是我!瓮城郡主何易晞!何况,她区区侍卫,早就被姜珩羽舍弃。就算她死而复生,在姜珩羽心中又有多少分量?姜珩羽恨得是我,恨我曾让她受辱。她要我去,我去便是!”
第七十八章
瓮城,卯时初刻,浓墨未明。点烛登台,锣敲鼓响,大戏张开。
郡主府戏班在中心戏台上,从卯时演到辰时。瓮城百姓最喜欢的几个短剧,要在这一个时辰中,个个演遍。算是瓮城郡主为那些将要离城的人践行。
台边高楼,何易晞于窗边端坐,望着楼下围绕戏台层层叠叠的观众,心中惊诧。她本以为今晨大戏不会有多少人有心思来看。毕竟大战在即,去家离乡,怎么想都是悲戚萧索。可眼前,灯火摇晃中欢笑喝彩,掌声雷动,和平日有何不同?
难道,心中重压只有自己才有?
何易晞迷惑地看向身旁的郭萱雅,见她眼波晶亮正出神地盯着戏台,便不打扰,专心看戏。
这座戏台,上演过多少幕戏,她数不清。就在不久前,她还亲自登台,和爱人演出了一场真实的魂飞魄散。究竟是人生如戏还是戏如人生,也不再重要。毕竟,就算何易晞想谢幕,对于瓮城郡主来说,戏还没有演完。
云下星升雾沉,台上偃旗息鼓,终到谢幕。当最后一个锣点敲罢,守门军士升起瓮城正副两门,让该离城的百姓离城。
风声簌簌,吹出了天际蒙蒙亮光。让何易晞把楼下主街渐渐看得真切。可看得越真切,她的迷惑就越浓烈,直至按捺不住,脱口而出。
“为什么?”
郭萱雅听得她疑问,刚想问什么为什么,正要张嘴又立即收声。她也看出了异常之处。
台边的百姓无人散去。主街延伸而去的正门,只有零星百姓出城,往往一个人背个小包袱行色匆匆,几乎无人携家带口,推车载粮而去。
她昨天亲自下令。家中独子,长子,皆可带父母妻儿离去。老弱妇孺也可去其他城镇投亲靠友。为什么他们不走?按最坏的打算,姜珩羽不肯发兵,那便毫无援军,只能凭瓮城自己在两路大军的攻击下死守。若城破而独峰关援军仍不到,瓮城人便是十死无生。现在离城明明就是自身保命的选择家族延续的希望,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小郭郭,请府丞大人来这,难道是没有告知百姓辰时一过就要关闭城门吗?”
“府丞大人之前来禀报过,说是挨家挨户已经详告。应该是知道的。”
“那为什么他们不走呢……”何易晞眉间蹙起,困惑得心慌。
郭萱雅远眺城门,细看出城人等,有了更深的担忧:“看那些人装束,行李,快马,不像是瓮城百姓,倒像是哨探,奸细……要不要……”
“不必理会。”何易晞不以为意,转头倾身对郭萱雅道:“你去跟戏班说……”
郭萱雅领命,快步下楼,招来戏班班主把何易晞命令交代清楚。班主点头,蹬脚上了戏台。少顷,鼓声又擂起,吸引了台下观众因谢幕而松散的注意。
“诸位!”戏腔起,拉出长音把何易晞盼民所知传达四方:“家中独子,家中长子,皆可携家中父母女眷孩童离城。愿离城者,速速离去!”
名角字正腔圆,底气十足。坐在高楼上的何易晞都听得一清二楚。可人群还是不动,安静地聚目戏台。
“速速离去!”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