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谢鹭看着眼前何易晞模糊脸庞,眼中血丝渐渐褪去。与之一起褪去的是何易晞一直不敢去回想的羞恨。无论如何,必杀的决心是自己放弃,事已至此都不舍得她伤心,她是瓮城郡主还是小海又有什么区别……
自己要爱,怨不得她。谢鹭想通这点,不禁苦笑,笑容中已无恨意。
“谢姐姐……”何易晞怀中匕首还没递出,她就阖上眼睛,鲜血一股一股奔涌出唇,扑倒在何易晞肩上。
大刀劈下,破风而来。何易晞泪流满面,挺身搂起谢鹭,把她紧紧护在怀中,轻声诉说撕去谎言的真心:“谢姐姐,我陪你死吧。”
第七十一章
“钟无名,她没输。”定远侯已经站起,拾刀入鞘背手而立。一国大将,生死之战后即收气息于威武,纵然血染肩头依旧威风凛凛。
钟无名没想到定远侯叫停的不是郡主而是自己,愕然滞住了势在必行的挥刀,心想侯爷必是溺爱女儿害怕一刀下去伤到她。他忧虑此时留下该死之人实不应该,但既然有令,只能收刀恨恨退开。校场中心,仅留何易晞垂首勾腰,紧紧搂着重伤昏迷的爱人直不起背。
自己的泪和谢鹭的血混在一起,顺着她脸颊的缝隙滴落下巴。直到此时此刻,何易晞才能深切体会到自己恣意妄为给谢鹭带来的伤害。她一心想移回人间盼其茁壮生长的树,现在就折在她怀里,枝断叶碎。只有虚弱的呼吸喷在她湿透的睫毛上,强撑仅剩的理智。
她深失悔。
如果自己能早一天勇敢一点坦诚一点,事情也不会落到这么不可收拾的地步。如此,也许只剩一腔热血能浇灌这棵即将枯萎的树。
有军靴踏地声渐近,如山峦压侧。何易晞把谢鹭小心放躺于地上,双手扶地跪转,面向立于她身前的父亲。
“起来,去闭门思过,把病养好。”定远侯已把雷禾刀丢给钟无名,训教女儿不需要兵刃傍身。
“爹……既然她没输,放过她……”谢鹭在生死关头偏剑,何易晞最清楚不过。现在她抬袖抹掉脸上泪血,要为奄奄一息的谢鹭讨回赌局的公道。
“何易晞!”定远侯的耐心终有限度,一声怒喝打断女儿的求饶。谢鹭早就上报被处死。小小一个始山公主侍卫王上不一定会上心,但如果被别有用心之人挑唆给瓮城郡主扣上欺君通敌的罪名,后果可大可小,甚至牵连何家。如今不肖女在瓮城整出这么一场闹剧,虽然百姓好瞒,说是新戏排练也就糊弄过去了。但是真相不能出瓮城,不能给军政当权的何家留下隐忧。“你不要执迷不悟!”
白棺送囍瓮城,以身入戏郡主。荒唐之下秘密易掩,真情难抑。
何易晞垂头,从怀里摸出匕首,拔开刀鞘。
定远侯见她拔刀,挥手拦住想要扑过来的钟无名们,盯住女儿,神情立马就冷下。他之所以答应谢鹭的生死赌局,是因为只有他知道他带来的大夫诊断何易晞大病初醒,身体虚弱,不能陷入悲痛激愤的剧烈情绪,否则虚亏难愈。他了解自己的小女儿,顽劣不懂事,轻礼教重情义,如果他强杀谢鹭,何易晞必然悲愤激烈,肯定再度病发。唯有愿赌服输这天经地义的规矩,才能让她无话可说。谢鹭身死这个结果也不至于影响父女之情。基于此,他才拖着复发的旧伤与谢鹭死斗,只是搏命场瞬息万变,何易晞敢对着他拔刀他万没想到,着实心寒。
“你想干什么?自己上场替这个外人再和我赌一场?”
“女儿不敢……”何易晞仰头,双眼噙泪:“只求爹放过她……”她调转匕首刀头,对准自己心口。“所有后果,我来承担……”
“你休得再胡闹!”以为何易晞为一己孽情心中已无父无家,定远侯气得咬牙切齿,怒火裹着伤痛烧上心头。他久经沙场,岂是虚张声势的威胁拿捏得了的,但看何易晞双手握柄刀悬胸口,话脱口终究缓了几分,说出实情:“她没输,我不会杀她。我带走她,你就当那时她已死在阵前,不必再惦念!”
何易晞摇头,岂肯信不杀之言,岂敢让谢鹭落入父亲之手。就算不死,也是囚禁终身,这不该是谢鹭的结局。
“好!那我就杀了她,绝了你的念!我说到做到!”
何易晞看着怒极的父亲惨然一笑:“女儿像爹,我也说到做到。我说她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不是跟您开玩笑。”她最后一眼看向定远侯血染的肩头,然后垂首长发遮脸,轻声说道:“女儿不孝……”话音刚落,她就左手握紧匕首挥右臂捏拳,像锤子砸钉一般,抡圆了胳臂狠狠砸在刀柄顶端!
噗呲!刀刃刺进血肉的声音,震开了定远侯的眼框唇角。
“老三……”
未等他震惊之下动弹腿脚双手,何易晞又是一拳,将匕首生生砸进一半,直插心口。血,一时还没从刀刃下涌出。何易晞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像抹了一层厚雪,白如失魂之鬼!剧痛下,她四肢僵硬,无法再伸臂砸刀,五指紧拽刀柄松不开手,就这样歪倒身子,蜷缩在谢鹭身边。
心口的血像冲破刀闸的洪水,眨眼翻涌就打湿衣袍。匕首终归有用,没有白藏。这样也好,真正自己承担,不用连累郭萱雅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