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水牢巨龙5
明亮的灯光刺激得他眼角渗出泪水,唐诘抬起袖子遮住了自己的脸,躲避其他人的视线,脚步匆匆离开大厅。
走廊的大门在他抵达之际轻巧地一响,锁钥打开了。
凯瑟琳兴许正看着自己。
开门的时机才如此精准。
喉咙又沉又腻,几乎要喘不上气,艰涩得像是吞了一块黑泥。
唐诘欲要离去,身后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绊住,动弹不得。
“大哥哥。”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被一个七或八岁的小女孩拽住了袍角。
女孩天真无邪又饱含希冀地问:“你为什么没有死?”
他该如何回答她。
他能如何回答她。
坦白?隐瞒?欺骗?误导?
女孩的目光很是清澈,这种清澈在麻木不堪的人群里,几乎是一种摆在明面上的异常。
他弯下腰,把她的手指依次扳开,却突兀地察觉,她将原本攥着的东西塞进了自己手心里。
坚硬、圆滑、冰凉。
像是硬币,但比硬币更薄。
唐诘在指缝里隐约瞥见了一抹黯淡的金色。
——应该是一枚两栖动物或水生物的鳞片。
把鳞片藏住攥紧后,唐诘按捺住心中的不安,俯身对她说:“我现在是她的学徒。”
可是,她在他的话音落下后,却轻微地挑起眉,怪异的神色在稚嫩的脸庞上一闪而过,仿佛只是一道错觉,下一秒,她又露出困惑般的神情,认真地凝望着问:
“你在说什么?”
唐诘还来不及思索对方询问的内容,旁边同样有人听见了他们的谈话,立刻跑来将女孩拉走:“离他远些!”
原本只算是麻木冷漠的众人,在与唐诘视线交接之时,纷纷流露出令他不明所以的憎恶和恐惧。
……发生了什么?
语言。是语言。
唐诘慢了一拍意识到问题所在,可是造成的结果却无法挽回了。
也许正是因为和凯瑟琳的交谈太过顺利,所以他失去了警惕之心,以为自己能够正常地和这个世界的人交谈。
但现在看来,凯瑟琳和他的谈话,恐怕是因为对方在他没留意到的时候,使用了某种翻译功能的魔法。
问题是。
这种魔法,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施加在自己身上的?
峭寒浸透衣背。
唐诘闭了闭眼,往门边退了一步,撑着门框,没有第一时间离开。
在平复呼吸后,他重新睁开眼,众人规避过他的扫视,他只能淹没在这沉默的窒息之中。
好吧——好吧——
凯瑟琳说得一点不错。
他不可能在外界活下去。
说不上屈辱或是愤怒,唐诘一开始就清楚,只是因为正常交谈,产生了安全的错觉。
他才认识到,自己脚下的土地是全然陌生的、语言是陌生的、人和事物也是全然陌生的。
自己一无所有。
唐诘不明白自己的语言有何特殊之处,又或他们只是本能地抗拒陌生和未知——人的本能会抗拒与自己不同的事物。
这很正常、这非常正常。
他只是悲哀,悲哀到感觉可笑。
可一想到今天销毁的尸体,他完全没法去嘲笑面前这些人。
他甚至,不知道,那些死去的人的名字。
啪的。
在火焰中燃成灰烬。
第二天很快到来了,乌鸦的振翅声将唐诘从梦中唤醒——它飞过了阳台,落在了他的床头。
“你现在还想救他们吗?”
阁楼里,座钟的指针转向顶格,凯瑟琳将教学用的书本丢在沙发扶手上,胳膊撑着脑袋,慵懒地看向他。
唐诘不意外她发现了自己的想法,却意外于她在现在就揭露。
她表现得过于急切,一刻不停地给他施加砝码。像刚种下一株发芽的果树,便盼望着立刻摘取果实。
唐诘沉默着没说话,在她面前说谎显然是毫无意义的。
谁知道翻译是基于什么原理达成的?他一点情绪也不敢表现在她面前。
可哪怕他不说,她依旧用那敏锐深邃的目光审视着他的脸庞。
“看来你还需要点挫折才能认清事实,”凯瑟琳叹息着,“不过,我一向是位温柔体贴的老师,自然不会把羽翼未丰的雏鹰推到悬崖下去。”
她笃定:“你迟早会站到我这边的。”
唐诘勉强自己露出笑。
她看也没看,只抬手掩住呵欠,伸手指向楼梯。
“今天我教你辨认了五种魔药材料,去底楼给我拿来。”
说完,凯瑟琳把书本往脸上一盖,斜倚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唐诘茫然地看着她似乎毫无防备的姿态,可怖的念头在脑海里像苍蝇似的来回打转。他的目光坠在她纤细脆弱的脖颈附近游离,顺着衣襟缓缓滑落到锁骨处的项链上。
鸡血石正警觉地折射着顶窗落下的天光。
他偏开视线,起身离开了顶层阁楼,顺着木梯一路向下,乌鸦亦步亦趋地缀在身后,停在了底层的铁栅栏外。
路没有他想象中的长。
不,不对。
也许是错觉,唐诘总感觉今天从顶楼走到地下室的时间,比昨天从顶楼走到大厅的时间还要更短。
这违背了基本的空间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