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49
嘴里腥咸未散,那是泪水倒灌进了口齿中留下的苦涩。
他缓缓睁开眼,额头上顶着的湿布便顺着滚了下来,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醒了……”赵景玄手中端着刚煎好的药,疾步走到他身边。
还不等他说话,那双大手便抚上了他的额头,见他没躲闪,对方似乎意识到什么,眼里一闪而过的喜悦。
随后拿起勺子来,慢慢地将汤匙里黑乎乎的药吹凉送到他唇边。
连楚荆几不可闻地皱皱眉,对方立即哄小孩子般拿出几颗蜜饯来:“乖乖喝药,喝完了便给你。”
他一向畏苦,却还是张开了嘴,才发现连药里都被放了蜂蜜。
咽下去的都是苦涩,流到胃里却成了温暖。
就这样一口药一口蜜饯,一碗药很快见了底。
看着赵景玄珍视又担忧的眼神,连楚荆只觉得自己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
他原也只是气对方不仅有所隐瞒还伤了自己,此时被对方刚刚一番温柔的照料气早已消了大半。
却见对方竟就这样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请公子责罚!”
“你原也不是直辖于我的,不必跪我。”
赵景玄却仍是固执地不肯起来,连楚荆叹口气站起来,就见对方身形不稳摇晃了一下。
他忍不住蹙眉,果然见对方腰腹处的伤口崩裂开来,他只觉眉心一跳,嘶声道:“伤口一裂再裂,你有几条命留这么多血?”
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这样作践,连楚荆疾行两步,恰好在对方倒下前接住了对方,拖着对方上了榻。
赵景玄一张脸上已然完全没了血色,整个人由于失血过多了无生气。
*
“你是说,不仅仅赵景玄会受乱浮生的影响,连我也会?”连楚荆示意屋子里的暗卫出去把风,压低声音道。
鲁朔点点头,他刚回去受了刑,转头却又被连楚荆一声骨哨叫了回来,此时也只撑着一口气:
“多半是……因此公子才会对这个小侍卫产生不一样的情愫。”
连楚荆皱着眉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赵景玄,低声叹了口气。
难怪他在见到云容后不断觉得他和赵景玄相似,因此还不断逗弄对方,此后更是生出了要将人占为己有的荒唐想法。
原来竟是乱浮生的影响。
“云容此人,聪慧有余又武力超群,加之对公子忠心,或可将他收入暗卫……”
鲁朔还未说完,却被连楚荆抬手打断,他深深呼出一口气:“不可。”
“公子怀疑他的身份有异?可公子早些日子不是曾传书林指挥使……公子是不想用毒药来制挟他?”
“当初你以假死退出京都为代价,才有了应泽丰出面稳了我的皇位。我许你暗卫首领之职,这些年说是属下,其实已然算是半个兄弟。
你该知道,将来等杀了赵景玄,灭了四大家,你便要跟着我站上朝堂。”
鲁朔有些惊讶,有些话他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单膝点地俯下身去:
“应泽丰杀我母亲,屠我故国,幸得公子援手,帮公子稳固皇权原是我分内之事。”
连楚荆点点头,将人扶起来:“跪下是属下,有错我罚你,站起是兄弟,我希望,有朝一日,云容能同你一起,站在我身后……”
鲁朔瞳孔一缩,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连楚荆:“云容有什么别的身份?”
“只是个普通人。”
鲁朔惊诧更甚,眼前这位的性子他是知道的,步步为营无利不往。
可眼下竟为了一个小小的幕僚,特意来通他这边的关系。
虽说乱浮生能影响人的心性,他却没听说过会到这地步!
“公子这是……”
连楚荆不动声色地摩攥着手中的玉簪。
那是根极其简陋的玉簪,若闵姜那丫头此时在这里,定能看出这正是福春楼那晚赵景玄赠予的。
可此时鲁朔的一双眼死死盯着那玉簪,却怎么也看不出什么别样来。
“阿朔,你该知道,这些年我坐于高位之上,却时常想着与先生那几年的山林时光,我似乎有些累了。
阿容瞒着我,却也是为了救我,这些年来,为我赴汤蹈火的人不少,真心对我的却没几个。
若真有将来,我也是希望在倒下时,有人能扶我一把的……”
少年老成,连楚荆十几年经历的事情,或许别人一辈子也经历不了万之一二。
高处不胜寒,可人也终是会累的,他从来不缺臣服者,只是希望有个人能与他并肩。
连楚荆执意要下江南时,鲁朔原先就猜到了他其实是在躲避京都的纷争,却没想到他心中已然灰败至此。
鲁朔看着对方半是悲哀半是期待,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脸,终是忍不住叹口气:
“先生的事儿,我总盼着你能走出来……”
“什么时候开始的?”
连楚荆被这话问得一愣。
什么时候开始?
是那夜两人红衣加身,对方深情而虔诚地说出那句“情不知所起”,又或者是他即将陷入昏迷时,那个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