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那样多的身份,竟没有一个,是属于他的!
他莫名觉得自己的思绪发散得有些不合常理,却无论怎么强迫都无法收拢回来。
他被什么影响了。
他此刻无比确信这点,却始终无法从逐渐混沌中抽离出来。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朦胧中,他却如此清楚地认识到,眼前人是不一样的。
这样的感觉熟悉又陌生,眼前的色块愈发不清晰,最终星云散落般散了又聚,拼出了一张穿着五爪蟒袍的阴鹜俊颜来。
“公子?”赵景玄看着脸上神情痛苦的连楚荆,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来环住他的双臂。
连楚荆的眼神没有半点聚焦,看着他愣了许久,呓语般道:“赵景玄?”
赵景玄浑身一滞,环住对方的手臂僵硬得不成样子。
然而等了许久,审判都未到来。
怀里人没了动静,他低头一看,才发现对方出了一头薄汗,脸上呈现病态的殷红,双眼紧闭晕了过去。
他抚了抚对方的额头,暗自一惊,竟烫得如烙铁一般。
心中出现了一些想法,让他有些头疼。
若真是那样,真不知对于两人,是福是祸……
第二十七章
连楚荆这觉睡得不踏实, 浑身着火一般的热,心却像是被坚冰环绕的寒。
记忆在清晰与混沌之间拉扯,半梦半醒间, 他忆起了往事……
最初被先生自山洞带走后,还是不断有追兵前来刺杀, 无一例外被赶走, 可两人也被逼进了林子深处。
连楚荆看不见, 先生便只能放缓脚步, 遖鳯獨傢用一根细细的布条绑在身上牵着他走。
一大一小两个人在偌大的山林走了许久, 找不到出去的路也鲜有吃食。
先生那时似乎也不过是个半大小子, 连楚荆摸着那根被扯下来的锦衣布条,敏锐地察觉到先生的出身应该是不错。
他当时自作聪明地想要套出对方的身份, 却始终被对方以一句他母亲的旧部搪塞过去。
可他母亲不过一介白衣, 也正是没有强大的母家才导致他们举步维艰,又哪里来的危难时相救的旧部?
深山树林蚊虫很多,气候多变,前一刻还艳阳高照, 下一瞬便倾盆大雨将两人淋了个落汤鸡。
脚下是尖锐的枯枝, 很快将他的脚划了个大口子,时不时淌过的污水让伤口雪上加霜,脚疼得麻木,他却不敢停下脚步。
他自小与母亲住在冷宫中,却到底是个不大不小的皇家血脉。
虽受尽了冷眼,可也从没这样天天饿肚子,拖着伤硬撑着。
但他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一句疼也不敢叫,只能牢牢抓着那根细细的布绳, 像是握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不信任他,他怕他抛下他。
连楚荆并不从最开始就是玩弄人心的好手,至少在当时不是。
他就像一只离群的小兽,在短时间内丧母追杀,又被毒瞎了眼。
原本脆弱的心便战战兢兢竖起了一道又高又厚的城墙,颤颤巍巍地以最笨拙的方式将每个人隔阂在外。
他最初时总是噩梦,成宿成宿地睡不着。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先生总是长臂一捞将他锁在怀中,轻柔地抚着他因害怕不断颤抖的身子。
先生常年练武,胸膛硬邦邦的,膈得人不舒服,却又温暖干燥得让连楚荆忍不住想要流泪。
然而有一日,连楚荆午夜梦回伸出手来,却摸到了先生不知多久未阖上的眼。
他才知道,原来这些日子,无助失意的不止他一个。
那夜,先生的声音微微颤抖,似乎下了很大勇气,才几不可闻地吐出一句:“小瞎子,你是我活着最后的意义了。”
连楚荆不敢去问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只是轻轻拍上对方的背未发一语。
可就在次日,他却惹先生生气了。
他的脚实在太疼了,一个不慎便摔在地上。
他心中警铃大作,趔趔趄趄却爬不起来。最终先生将他按坐在树墩上,言语里都是怒气:“脚伤成了这样,怎么不说?”
他心中慌乱,以为自己要被抛下了。然而那双大手将他的腿抬高,轻柔地将他的靴子脱了下来。
连楚荆看不见当时自己的脚究竟成了什么丑样子。
只是仍清楚记得鞋袜粘着伤口,蜕皮般一点一点被撕扯开的疼痛感,和先生那重得他心底一颤的吸气声。
先生的大手握着他已经失去知觉的脚替他擦药,他看不见先生的神情,却能感觉到对方的手在微微颤抖。
那样小心翼翼,那样柔软和缓,让连楚荆头一次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呵护。
腥咸的泪水糊了他满脸,这是经历宫变追杀数月后,连楚荆流出的第一滴泪水。
隔阂和质疑竖起的心墙,终于在先生日复一日笨拙却又温柔的照料下坍塌下来。
两人心中都是秘密,先生不肯告诉他自己的姓名,他也就不多问。
那时候的他没读多少书,却也知道“先生”是个尊称。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像是在回应对方昨晚随风即散的呓语:“先生,小瞎子也只有您了……”
*
记忆猛地被抽回,连楚荆清楚地感受到身下躺着的硬板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