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9
亲王在六易居请庶士末官吃席的事果然盖过学子罢课要为获嘉师生讨公道的热闹,亲王拉拢势力的事不仅惊动朝野,甚至也牵扯动了后宫。
不过才十来日过去,朝廷里各方势力已经转移注意力,都想趁摄政势力尚在萌芽期而早些击散六易居吃席的低阶官员们,诚然那些人又很是畏惧辅国威势,终日试试探探不敢轻举妄动,这日,亲王留中与天子共用午膳,得父亲兄弟数次授意的太后驾临光明殿,意图试探亲王虚实。
都说知子莫若母,依照太后对亲儿子的了解,少年天子此时当因外间摄政势力兴起之事倍感焦灼不安,而她眼前所见却是穆家叔侄二人同桌而食,少年天子对辅国亲王的态度不仅无有忌惮惧怕,似是隐约比以前更加亲近,看来在后宫听到的天子与摄政关系融洽的说法并无虚假。
几方行过礼,太后叫人把她带来的吃食拿出来,说:“入秋干燥,昨日中午陛下想吃炖雪梨,我今日得空做了些,得知小叔留中,便正好多送过来些。”
亲王道谢,与天子分享冰糖炖梨,食之的确有滋润之感,遂赞好谢恩,又看一眼提食盒的宫女,随口问:“怎不见申掌宫?”
以往太后身边提盒布食这些事情,都是申无方躬亲而为。
“是啊,”小皇帝也停下筷子跟着说:“好像有四五日没见申无方了。”
太后仍旧神色温柔,端坐在穆家叔侄二人对面,说:“不日前雨天,他不慎摔倒伤到腿脚,我便让他歇着去了。”
“这样,”小皇帝说:“回头朕让大公安排送点东西过去瞧瞧,申无方侍候母后时日不短,算是个难得安生的奴婢。”
自宦害结束,宫中留下的有点资历的太监只剩三五个,申无方就是其中之一。
“那本宫就替申无方谢陛下圣恩了。”太后尚未开始试探就被亲王精准捏住七寸动弹不得,活脱脱出师未捷,不出意外落个铩羽而归。
回宫后,一瘸一拐的申无方将元太后迎进殿门,太后借扶臂之机拉着申无方手挥退去殿内诸奴婢。
“你脚伤还未痊愈,不在屋里好生休息,此刻跑来这里做甚?”元太后拉申无方走过来,她坐到床边,理理衣袖叮嘱说:“陛下膳时问到你,我说你下雨天摔伤腿脚,是故这几日许会有赏赐送到你屋里,”
瞧着申无方神色微变,太后改口问:“怎么了?”
申无方抱手立在旁,轻声柔语说:“听闻今日午膳,辅国也在光明殿。”
“是呢,”太后轻声叹息,抬抬手示意头上发饰,神情略显几分秋季午后特有的松懒疲惫,说:“想是这几日朝务繁忙,中枢阁臣几乎都是留中用饭,别人都有家眷送饭,殿下府上别无他人,可不就要过去光明殿与陛下同食。”
申无方熟稔地为元太后卸着妆饰,说:“奴婢过来时,在元吉门下见到乔姑娘了。”
“你想说什么?”太后抬起眼睛微微回头看过来,难得生出几分女人家特有的敏感:“好端端的又是殿下又是阮阮,你跟谁学说话,说得这般不清不楚?”
申无方告声知错,知道太后并非真意要斥责,于是手上继续帮太后卸着钗环,说:“许是奴婢多心,在元吉门处见到乔姑娘同时,奴婢也看见了辅国。”
那是辅国去陛下处用膳之前的事了。
“他二人见面了?”太后先是略感意外,随后自己琢磨说:“他两个素无交情,若有攀谈,也许是碍于姑父在殿下身边当差。”
乔秉居父亲乔弼达乃中枢阁臣,正在亲王手下当差。
“您说的是。”申无方终究也不想让单纯良善的太后娘娘沾染太多人心脏污,后面的话他选择烂在肚子里。
他崴脚其实不是雨天滑倒,而是那日雨天从住所出来去当差,路过元吉门附近时无意间听见小丞相与宫中奴人对话,他险些被发现,逃跑时崴了脚,后为掩人耳目而故意在长宁宫当着宫里多位宫人的面摔倒摔伤,这才从小丞相眼皮子底下逃过一劫。
当时是,他听见小丞相想找机会谋了莫家那位末小的姑娘去,并让乔姑娘尽快与莫家儿子确定亲事,必要时可以用些非常手段,而且还要借太后的名义在长宁宫行这些腌臜事。
虽然觉得这位小丞相真是嚣张惯了,竟然敢动这种攀扯长宁宫的心思,但按照申无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格,他原本绝不会多嘴管这件事,他甚至可能还会在太后纵容胞弟时帮太后一把。
谁知那件事不知被谁暗中化解了去,直到今日中午,他无意间在元吉门下看见了乔弼达家那位离过婚的姑娘,看见了摄政端亲王,看见了端亲王暗中看乔姑娘的沉静目光。
时亲王负手立于某处转角,目光里分明无有丝毫异样,申无方却总觉得隐约有哪里不同寻常,他拿不准,故不敢在太后面前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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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亲王是打少时起视人观物显出若即若离之态的,尤其眉心舒展时,那双眼睛瞧着更颇有几分迷朦情深之意,其实身边人都知道亲王就是眼神不好,少时读书成年公务,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几乎从不停歇,亲王坏了眼睛。
多年来亲王万不得已从不碰弓箭类器具,遇见光线不好时亲王走平地还可能会被绊倒,除去亲王近前左右别无人知亲王此项弱处,由是观亲王总有万事尽在掌握之色,倘有人欲于亲王面前撒谎,端看亲王高深莫测的眼神就得千万掂量了要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