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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苏明蔫儿哒哒地坐在凳子上,佝肩偻背的,顶着张乖顺的脸,瞧起来腼腆又内敛,一点也不像是手里握着数百家生意铺子的大东家。
许太太没少做过说媒拉纤的事,见容昭和花家姑娘各自拘谨,许太太随意找个借口,拉着花龄掌柜一同离开。
偌大的独间,只剩下对桌而坐的两个人,以及满桌珍馐佳肴。
沉默须臾,对面的人最终还是先开了口,笑意融融道:“我叫花春想,春天的春,想念的想,你呢?”
“容苏明。”容昭腹中饥饿,执起筷箸埋头吃饭,看似冷淡疏离,实则是不知道该和对方说什么。
花春想也不在意容昭的态度,同样端起碗往嘴里送了几粒米,老实说道:“阿娘说,我若不嫁你,就得嫁去东升楼樊家,我之前见过樊家少爷,觉得嫁他不如嫁你。”
容苏明心道,虽大晋律法允同性成家,但男婚女嫁,阴阳两合衍嗣绵延乃是天地正道,除却所谓真心相爱至死不渝,没来由的谁家姑娘要嫁契姐?
这些话当然不可能说出来,容苏明用力咽下口中食物,眼也不抬道:“我姑母说,我们容家曾欠你母亲一个天大人情,自古人情易欠不易还,若你嫁进容家是令堂令慈心中所愿,那成亲便当是我容家还她的人情了。”
容家……花春香眨眨眼,突然意识到,容苏明口中的容家,其实只有她一个人。
想到这里,花春想突然像个傻子一般,直眉楞眼问道:“成亲之后,我会对你好的,你呢?”
容昭忍不住抬眼看过来,心说这姑娘莫不是蠢罢?点头道:“亦然。”
轻飘飘两个字而已,花春想也不是太当真,不复多言,安静与容昭对桌而食。
饭后,二人片刻也未多留,在丰乐楼门口告辞,各走一边,甚至都不曾记住对方容貌。
容苏明料想,今次相亲,姑母定会在丰豫附近等着她回去好盘问她,她干脆半路改道,来了堂前巷。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容苏明刚走进宅门里,就见兰氏正在当庭吵闹。
五六个丫鬟小厮围着兰氏,拦着不让她跑出去,兰氏披头散发,衣衫不整,闹得颇凶。
“我儿来了便好,”兰氏停下对下人的恶毒咒骂,扭头就换上一副端庄模样,只是还在微微喘着气:“这些下人实在可恶,竟拦着不让我见你。”
容苏明没什么好脸色,摆手示意众人退下,抄着手阔步走进宅子正堂,敛袖在主座上坐下。
丫鬟敬上香茶,容苏明低头吃了一口,冷声道:“何事,说。”
随后进来的兰氏理理衣衫,眉开眼笑地坐到另一张主座上,道:“你五妹妹的病如何了?”
“……那孩子病得厉害,医药用过后眼下尚未见起色,”容苏明微低着头,眼眸半垂,让人看不清神色:“我只有容筝一个妹妹,你莫自作主张,将什么阿猫阿狗都给我认作兄弟姊妹。”
兰氏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一个妹妹就一个妹妹罢,反正都死了好几年了,那你其他几个弟弟妹妹呢?陈卯呢?他可是你唯一……”
“啪”一声瓷器脆响,容苏明将手中茶盏砸出去,打断了兰氏话语——妹妹容筝的离世,是她至今都放不下的心结,兰氏身为母亲,竟能如此淡然说出阿筝之死。
还死了就死了?
容苏明很想揪住兰氏衣领质问她,阿筝没了,你心里难道就没有过丝毫的痛楚吗?!
咬咬牙,她将这些悉数吞咽进腹中。
她问不出口,因为她怕兰氏回答自己说“是,我不难过。”
那样的话,她就真的没法继续维持那一星半点的贪心和奢望了,那样的话,她心里守着的最后一丝温暖,也要被无情打散了。
“好好好我不说他们,苏明你别还像小时候,那样动不动就老是生气,”兰氏靠进椅子里,神色悻悻又有几分小心,改换话题道:“陆老六跟一个小白脸跑了,还卷走了老娘所有值钱家当,”
说着,兰氏恨由心生,疯妇般咬牙切齿骂道:“老娘将心肝都生生掏给了他,没成想他个腌臜泼才,竟反过来如此对我,个不得好死的贼烂货,跟个小男人跑路,迟早得病病死他!”
容苏明冷眼看过来,实在不想和兰氏多言:“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纹银万两,歆阳城里两进出的院子你任意挑一座,然后同我去衙门将籍户册改了。”
“容苏明你现在拎不清轻重哦!”兰氏大为吃惊,瞪大了眼睛瞧着容昭,嗓音尖亮道:“你是这歆阳城里有头有脸的大商!你难道是想背上忤逆不孝的罪名吗?!以后切莫再说这种不分轻重的任性胡话了!”
“也好,那就换个法子,”容苏明点头,旋即提出另一个条件:“你和那几个孩子好好住在这里,我每月按时给你们发放月钱花,籍户册上也不必有所更改,只要你从此以后守着那几个孩子好好过日子,再不随意乱找男人,这般如何?”
话毕,她从袖子里摸出一份契约书,展开放在兰氏面前,上面详尽列着所有待遇,条件依旧只有那短短一条——不能再轻易嫁人。
契约书,估计任谁看了都会心动。
对于兰氏而言,只要不抹去籍户册上和容苏明的母女关系,她几乎什么要求都能答应。
她来前早就想好了对策,只是当容昭冰冷无情地说出那些条件后,兰氏又犹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