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35
那时外公已经住院。
昏昏沉沉, 常不见醒。
那段时间她在学校、家和医院三点一线来回地跑。
恰巧那天碰上了。
好像冥冥中告诉她,这张照片一定用得上。
她将照片藏在床底下,又觉得不好, 于是又放进衣柜底, 还是觉得不好,最后踮脚尖踩着床放在了衣柜顶。
好像藏起来了。
外公就不会走了。
可这张照片最终还是挂在了墙上。
外公走后的日子, 就像突然开了倍速的电影。
再也没有那样漫长的蓝天,悠长的白日,凉爽的夏夜。
时间像被一把撕掉的挂历。
她时常觉得自己的时间定格在了十七岁那年。
十七岁后的每一天, 她都学着伪装成一个大人。
像小孩过家家。
在别人问及她年龄时,她总要慢一拍, 才想到自己今年不是17,而是25了。
他将工具收进柴禾屋,锁上门。
回头站在门外等她。
明亮的日光斜射进堂屋, 落了一半在她身上。
一半的她在光里,一半的她还陷在昏昏沉沉的黑里。
他又想起了她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她是第一个走出考场的。
县一中有一道长长的斜坡。
她从坡上滚下来, 惊起了校门口一众家长惊呼。
高考后,她发了一个月的烧。
林鹤梦在整理她的书包时,从她的一张草稿纸上发现了一首小诗,隽秀轻浅的字迹写着:
我想写一首诗,
写春天,
泥土覆盖积雪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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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写一首诗,
写夏天,
干涸汇集成川流不息。
我想写一首诗,
写秋天,
万物支撑生的凋零。
我想写一首诗,
写冬天,
离别,@无限好文,尽在 5 2 shu ku.vip
以一个漫长的冬季为题。
时至今日。
她体内那团熊熊的火,可有燃烧掉那个漫长的冬天?
“满满。”
屋门被拉动的苍老难听的“吱呀”声让她回过神,她侧身外望。
青年全身都披着光站在她身后。
就好像,骑士会永远站在公主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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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我们该走了。”
大屋拉上,厚重的锁落下,卡紧,将过去再次封存。
她压住发红的眼眶和闷堵的鼻腔,压制着哀伤,轻声问:“鹤哥,你不去看看你妈妈吗?”
他妈妈没有葬在林家村,而是葬在离金乌山有十几公里外的另一个村子的山上,那是她的老家。
沉默片刻,他说:“下次吧。”
他的手指落在她发顶,轻轻地给她将每一撮凌乱的发丝捋平整。
偶尔,颜籁会觉得他俩像两只同样落单的雁。
再没有大雁告诉他们该往哪个方向飞去。
他们用彼此同样本该稚嫩的羽翼为彼此支撑起一份力量。
常常,他支撑她更多一些。
他们之间,是没有血缘的亲兄妹。
爱深一点,浅一点,似乎都会破坏这种微妙而恒久的平衡。
有些话,她深藏于心,不好说,也不敢说。
从村里下山有一路公交,早上七点运营,下午五点半停运。
村口的隘口石头旁就是等公交的地方。
他们等到公交来的时候,车上已经坐了不少挑着箩担的中老年人和三两个学生。
可以刷卡也可以投币,他们刷过NFC,上车后便找了个靠后门近的地方站着。
车里充溢着家禽的闷臭味。
村里人扔在地上的麻袋,不时弹动几下,从里穿出一声沙哑的“嘎嘎”或“咕咕”声,但紧接着又被一只脚踩紧了袋子,将那不老实的动静镇压下去。
村民们前俯后仰,和四周熟悉的乡邻们唾沫横飞地交流着。
这一切嘈杂都只在他们上车时短暂安静了几秒钟,马上又一如既往地热闹起来。
她手抓着扶杆,往林鹤梦身边靠了靠。
他的胳膊能轻轻松松抓住最上方的横杆,见她靠过来,他放下手臂,从她背后穿过去,隔着一寸的距离将她护在臂膀内侧。
公交驶动起来了,往下一路都是斜坡。惯性带着她往前甩了甩,她撞上了他撑着椅背的手。
他反过手心,扶了扶她的腰,低声问:“没事吧?”
她真想抱住他胳膊,把口鼻都埋进他怀里闻他身上那淡淡清香,不再被牲禽和口水味冲鼻子。
但她什么都没干,只是摇了摇头说:“没事。”
成长的第一课,就是学会把情绪藏起来,用温和平静的面孔去面对周遭的一切不安与陌生。
车又开下了山。
她又看见半山腰的工地蓝棚子,那像一朵静静出现在半山的蘑菇,从她面前出现、又消失。
他们是在离县宾馆最近的一个点下的。
一下车,他们都同时停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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