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相随
殿内原本就只有两人,容音说这些话时已抱着死志,然而皇帝却并未说什么,挥手让她离开了。
自那日之后,皇帝便下令严查在他昏迷时有过动作的臣子,哪怕是曾试探过虚实的臣子,都逃不过这一场秋后清算。
众人被惩杀殆尽,尤数权臣与清流两派的亲信最多,这便大大削弱了两党的势力——身边无可用之人,两党便被折了羽翼,元气大伤。
这些被清算的人之中,也不乏一些先帝重用的老臣,他们大多在朝为官数年,威望甚高,门生众多。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些老臣虽并非故意作对,但也曾多次为难幼帝与新相,对小皇帝更是谈不上什么敬重。因此,萧谙早就不满,借此机会一道降罪了。
在衍景七年的初春,上京迎来了一次充满血腥味的洗牌,此间牵连之广,涉及无辜之众,甚至比前朝的文字狱更甚,史称“衍景更张”。
若不是在早朝时瞧见皇帝憔悴至极的病容,恐怕众人要以为这不过就是皇帝的一场计谋——哪里就会有这样巧合的一场大病呢?
只有宫中少数人知晓,皇帝是真的昏迷至今才醒,实打实地大病了一场。
不过是醒来后听闻朝堂动荡,顺道借此机会收拢权柄、打压权臣而已。
萧谙这般铁血手腕,好似已经不受影响,只有随侍的太监才知道,皇帝分明是过糊涂了——虽然不让他们提起那个人的名字,却在睡熟后,每夜都一遍遍唤着“哥哥”。
不必言明,他们都知道是在唤谁。
…………
离京数十里,有间客栈热闹极了,因它设在从上京向西北方向走去的必经之地,即便规模不大,也不愁没生意做。
有一男人走进客栈,找了个角落坐下了,他点了一荤一素和两个馒头,又叫了一壶酒。
酒菜上齐,男人没有急着动筷,而是慢条斯理地抬起酒杯,先喝了几杯酒。他面相平平无奇,举手投足间却自有一番贵气,看起来与酒馆中的其他人格格不入。
只见男人拄着下巴,微微眯着眼睛,心情大好地轻哼着歌,看起来一派闲适的模样。
不过,他这闲适没持续多久,客栈中又进来一个带着红色抹额的青年,他长腿一迈,便落坐到了男人的对面。
徐京墨还欲再饮,却被他一把按住了手腕:
“骗我,很好玩吗?”
第六十二章 ·相随
徐京墨抬头看向来人,多日不见,青年的模样有些变化。如今他们身份特殊,需要尽可能地变化样貌、隐匿行踪,就连他自己,也是买了人皮面具整日戴着。
为掩住眉心红痣,乌舟特意戴上了一条红色抹额,他并未像在宫中做暗卫时将头发高高束起,而是随意披散着长发。他行动间出了些汗,颊侧亮晶晶的,沾着几缕发丝,看起来年纪倒更小了些。
还未等徐京墨回答,又听乌舟说:“你骗我要一起离开,却喂我迷药之事暂且不提,先前你说过要离京北上,然而你孤身一人时一路向西南行进……大人,你对我说的话,到底有哪一句是真的?”
“骗了又如何?”徐京墨甩开乌舟的手,直勾勾地看着他,“就算如此,现在你不也找到我了?”
对着如此满不在乎的态度,泥人尚有三分气性,更何况乌舟这些天来揣了满腔委屈。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说道:“我那点本事到底是比不上大人,谋算亦然。若我真的吃了那‘糖丸’,一觉睡到第二日,恐怕此后上天入地,我都再寻不到你了。”
与乌舟相识的这些日子里,乌舟还从未用过这样重的语气与徐京墨说话,徐京墨眉头一跳,点点头笑着说:“你既然知道这些,就不该跟到此处来。”
“是你把我从宫里带出来,把我原本的日子搅得一团乱。”乌舟垂下眼,收了笑,“现在又说丢就丢下我,可曾想过我的感受?大人,我不止是你的一颗棋子,我也是一个人。”
徐京墨默了一瞬,轻轻叹了口气道:“乌舟,我实在想不明白,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我想求大人,给我一个追求您的机会。”乌舟垂下眼,耳朵滚烫地烧了起来,比系在耳上的抹额还要红上三分。
“不成。”
徐京墨拒绝得十分干脆:“乌舟,我曾同你说过,你若是对这身子感兴趣,我不是给不起,也顺道还了你的恩情。但若你所求的是情,恕我无法回应。”
“大人……”
“你是世上为数不多知道我还活着的人,也知道我为什么活成今日这副模样……我在情爱上栽了这辈子最大的跟头,差点连命都玩进去了,是我没胆量,不敢再碰了。”
徐京墨面上神色如常,手却是攥紧了酒杯,瘦得过分的手背上筋络尽显,指尖都泛起淡淡的白。
他已经许久未想起那个人了,可再次想起,心头仍有一种淡淡的不甘与恨意。虽然徐京墨明白过去的就让他过去这个道理,可伤痕都是需要时间来愈合的,也许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任是徐京墨曾经如何权倾朝野、不可一世,于情爱一事上,他终究同常人一样,没有半分特权。
经此一事,相信他人对于徐京墨来说,也变成了一件极难的事。乌舟明白徐京墨的想法,但他有很多时间,有很多与徐京墨相处的时间……他可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