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后悔122
小僧朝皇帝行了个佛礼,恭敬答曰:“回陛下,我在替一位施主消除尘缘。”
见皇帝面有不解,方丈接话道:
“陛下第一次来喜霖寺,可能有所不知,喜霖寺中从百年前便供奉有月神,在此处设立了三生石。若有求愿者想要与对方来世再续姻缘,便可将名字刻在此石碑上,向月神祈愿。”
萧谙点了点头,抬脚绕行到小僧原本所站的位置,见到有一个被刻刀抹得只剩浅浅痕迹的字,看不大出形状。
但当萧谙看到后面那个字,他不由趔趄了一步,剧烈的痛楚涌上心头。
他认得,那奇怪的形状,是一个徐京墨自己造的字——上半部分是个音字,下半部分则是用其他文字书写,看起来字形像是一只小狗。
有一年徐京墨到处在外治灾,有半年多的时间都不在京中,萧谙甚是想念,写了很多信给徐京墨,但都没有回音……直到有一天,萧谙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信。
信封上只写了这个字,萧谙拆开一看,才知晓原来是徐京墨怕犯了忌讳,特意自己造了个新字,这样就算落入他人手中,也不会被人拿住把柄。
只不过,这封信写得着实可恶,字里行间都带了些逗弄的意思,看得他羞恼至极——写成什么样不好,偏偏就是小狗的样式,分明就是意有所指。
想起这些往事,他喉中涌起一片腥甜,伸出手去触碰那处几乎被磨平的字,一遍一遍地摸着,终于确认了,那是一个“墨”字。
徐京墨……曾将他们的名字刻在了三生石上吗?
那样自命不凡、不可一世的人,也生出过只敢向神佛诉说的心思,有过与另一个人三生不散的愿望吗?
徐京墨曾说过,他不信神佛,可仍旧在此处许下了愿望……这里凹凸不平的痕迹,每一道都在诉说着那个人是如何深刻地爱过他。
“是他……是他……”
萧谙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他抓着僧人的衣服质问道:“他给你来的消息,对不对?你知道他在哪里,告诉朕,告诉朕!”
小僧被吓了一跳,他摇了摇头,害怕地道:“我不知道……只是有人送了信来,我也是照信上所说办事。”
“信呢?信呢!”
小僧匆匆去取,递到了萧谙手中,信中寥寥数语:
「当时年少狂妄,信手许下来世之愿,是我之过。如今我已醒悟,后悔溺于情爱,还请师父务必帮我将痕迹抹去,消了这来世的孽缘。」
萧谙捂着胸口倒退两步,喉间的腥甜喷涌而出,溅在了这封信上,将纸都洇透了。
身旁人立刻惊慌地叫起来,萧谙抬手胡乱抹了抹下巴,弄得下巴、前襟都是血色,他却只看向小僧,偏执地说:“你骗我。”
“他怎么可能后悔,他不可能后悔……他是爱朕的……他舍不得的……”
徐京墨竟连走了,都要抹去这最后同他的一点关系吗?
这一刻,萧谙方才真正明白了,徐京墨要离开的决心——徐京墨是当真要抹掉,在这世上与他的最后一点关联,此生不欲再与他相见了。
这一刻,萧谙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痛彻心扉,永劫不复。
他当真后悔极了,后悔为何会如此眼拙心盲,肆意伤害这世上爱他至深的人。
他曾以为自己对徐京墨的恨更多,到头来却发现,面具戴得太久,终归是看不清自己的模样了……若是没有爱,恨也不过就是个空壳。
他确实为了复仇,曾甘心装做徐京墨身边的一条狗,可徐京墨待他从来不是一条畜生,而是心上人。
可笑他还自认聪明,认为自己能将徐京墨玩弄于股掌之间。如今才明白,并非是他将徐京墨困于掌中,而是徐京墨收起了羽翼,心甘情愿地落在了他的掌中。
等他开始后悔的时候,这一切都晚了。
萧谙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宫中,当夜便连连咳血,发起了高热。御医们查不出病因,都只道是急火攻心,冲撞了龙体,可这一服服药灌下去,萧谙仍旧昏迷不醒。
这使得朝野震动,两党大臣都在暗自观察着风向。
要知道,皇帝今年才会办弱冠礼,至今后宫仍空无一人,更不必说可以继位的皇子。
皇家子嗣艰难并非一时之事,从现在的皇帝算起,向上已有三代只有一位皇子活过弱冠,继承大统……因此如今别说是圣上的兄弟儿子,就连旁支的皇室子弟都没有。
若是皇帝当真突逢不测,恐怕天下就要出大乱子了。
不过,这种慌乱并未持续太久,三日后,大病一场的皇帝终于醒了过来,只是他一反常态,连着罢朝几日,连奏折都堆积如山。
大臣们猜测甚广,都在疑虑此病的蹊跷,甚至还有人找上了徐府中的侍女,打听着到底在徐府中发生何事,为何皇帝一回来便行动怪异,连连大病?
容音听后,立刻动身前往宫中求见皇帝。
等见到了皇帝,才知那人所言非虚,皇帝确实是一副形销骨立的病容,瞧着人都没了生机。
她的来意就是规劝皇帝,勿要如此颓废下去,耽误朝政。萧谙听后,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他道容音同她家主子一般心软,在此时还愿来安慰他。
容音摇摇头,只说了一句话:“这天下也是徐相呕心沥血、殚精竭虑的天下,若是他还在,定然不会愿意看到陛下为了他而如此怠慢臣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