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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萍姑清清嗓子,让二人意识到自己还在此处,朗声道:“胡前辈待我不薄,只是我们之间并无男女之情,他不久便离去归家。小杜见我孤身守孝,过意不去,便时时照顾。我们日久生情,四月便禀明小杜父母,仓促成婚。我尚在守孝期间,成婚是大逆不道,因此没有声张。未能宴请公子,是萍姑的疏忽。”
花无缺微笑道:“不必了。你能寻得好人家托付终身,是我们欠你一句道贺。”
小杜一见他们相熟,便更加热心地推推那坛酒,道:“二位既然认识萍姑,那就更应该买了这一坛酒去,就当是喝我和萍姑的喜酒吧。”
小鱼儿嘻嘻笑道:“杜老板好口才,这让我们怎么好推脱呢。也罢,这点小钱,除去买酒,就当是我们兄弟给你们的喜钱了!”
小杜和铁萍姑还要推辞,花无缺已经抱过酒坛,不容拒绝地朝二人一拱手,拉着小鱼儿走了。他们走到街上回头看,铁萍姑倚在柜台上同小杜说话,娇羞不胜,时而瞥他们一眼,悄悄挥挥手。不多时,两人就关起铺门,吹灭了灯,应当是回房休息了。
花无缺道:“怪不得我看这酒坛有些眼熟,这是移花宫的瓷器,想必是萍姑在移花宫时所酿。”
小鱼儿道:“二位宫主难道还准酿酒?你们不是滴酒不沾么?”
花无缺道:“在极少时候,譬如宴请宾客时,姑姑也要端一些酒上来的。这些都是移花宫自酿的鲜花酒,不如其他的酒醉人,喝上一斤也是无妨。”
他把坛子转过一边,上面果然挂着一块小牌,清秀小楷写着:邀明月。
花无缺沉思道:“这是大姑姑的酒方。大姑姑喜用白梅、玉簪,梨花等等入酒,性凉味辛,暗香盈袖,恰适夏夜小酌。二姑姑的方子其名……‘祝东风’,用桃花、合欢、蔷薇,酿酒的是青釉坛。”
小鱼儿咂咂嘴,道:“一听便好喝得很。”
他转过头,拉着小鱼儿,温声道:“等我们回移花宫,我问问那些宫女,酒还有没有。如果有的话,也给你找一坛‘祝东风’尝尝。若是好喝,咱们再找移花宫门下酿几坛,喜宴就用这个。”
小鱼儿被“喜宴”二字当头一棒,打是晕头转向,结结巴巴道:“什……什,什么喜……喜宴?”
花无缺的脸在月色下也透着隐隐的红,声音也越来越小,但是依然坚定地道:“咱们就算不声张,也得请亲朋好友喝一次喜酒吧……你看,铁姑娘,苏姑娘,燕伯伯、万大叔、姨娘、扶桑姑娘……小仙女姑娘夫妻、慕容九姑娘夫妻、师父师姐……还有江玉郎夫妇、荷霜夫妇……如果等小仙女姑娘和紫芝姑娘身体恢复,说不定她们的孩子,还有不换和云舒都也不小了……”
花无缺真的认真计划起了他们成婚以及婚后的生活。小鱼儿只听得恍若梦中。明明这一切都是确有其人,确有其事的,但是由花无缺这么说出来,小鱼儿这么听着,就仿佛不那么真实。花无缺就是这样让小鱼儿措手不及的人。他平常感情内敛、面皮薄,又恪守礼节,但是一旦认真起来,连小鱼儿也要慌张。
他们走回客栈路上,听得打更人报过,是子时两刻。小鱼儿回房前凑在折玉枝房门口听了听,里面传来均匀的呼吸,想必她已经回来了。房中熏香缭绕,花无缺还在沐浴,床尾挂着他的直裰白衫和白麻衣,床头摆着他的玉发冠。小鱼儿便在桌旁耐心等着,慢慢地斟了两杯酒。
过不多时,花无缺只穿着两件中衣回来,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懒洋洋地往床上一倒。花无缺身材修长,平常宽衣大袖遮掩着,此刻不是正襟危坐,而是相当“不成体统”地半躺半坐,衣襟散开,露出白玉似的肌肤,小鱼儿自然忍不住多看几眼。
花无缺懒懒笑道:“你不去沐浴么?等会喝酒喝多了,只怕会直接睡去。”
小鱼儿睡了一下午,自然还是精力充沛,拎着换洗衣服去客栈后头洗澡了。他回到房间时,花无缺自己又不知几杯下肚,望着窗外夜色兀自发呆。
小鱼儿凑到他身边,端过自己的杯子,和花无缺一碰杯,嬉笑道:“公子志趣方兴未艾,可是要作诗一首,一颂当下光景?”
花无缺仰头,一小杯酒一饮而尽,吟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小鱼儿暗自品味,这“邀明月”的确是好酒,入口清淡素雅,回味甘辛。喉咙微微灼得发烫时,长久的香气又像在暗撩心弦。
他笑道:“你难道担心人生太短么,花无缺?”
花无缺道:“生死由天,我担心又有什么用?活这一场,应当快意人生才是。”
小鱼儿也道:“对啊。你看,姨娘和师父都活得又快乐又潇洒……唉,惦记那么多爱恨情仇,有什么用呢?”
话到此处,小鱼儿搂着花无缺的肩膀,在花无缺脸蛋上啄过一下,花无缺也没有躲。
他反而直勾勾地看着小鱼儿——既不让人害怕,也没有轻慢亵狎之意,而是纯粹又热情的目光,一如杯中映着月光的白酒。
花无缺已不必说,小鱼儿亦不必问。
花无缺右手轻轻按着小鱼儿的锁骨,把他压在另一侧的床栏上。他另一只手中的瓷杯倾翻过去,杯中的酒洒出了些许,在衣衫上洇开一圈。
小鱼儿故意道:“唉,这些好酒都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