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薛山阖上眼睛,雨水从他两颊滑落,沿着脖子,滴进已经湿到不能再湿的T恤衫里。
天地间茫茫一片,鸦青色的天空广袤无垠。
他没有办法不想起陈逸。
当时,他用尽全力也来不及跑到彤彤身边,眼看着泥石流倾倒而下之时,是陈逸抱起了彤彤。
她奋力朝自己跑来,但终究没能跑过山洪泥石流的残忍速度。
他眼睁睁看着她们被卷入一片黄汤中,紧接着被冲进翻涌的洪水里。
那一刻,薛山什么都没想,一头扎进了洪流之中。
陈逸和彤彤被大水冲散,他先抓到了彤彤,将她送回岸边,又转身一头扎入水中。
小姑娘伏在水岸边咳出几口水,呆呆望着这条恐怖的河流。
水面上,除了飘着的房屋残骸和残根树枝,什么都没有。
***
老人在背后连连咳嗽了几声。
薛山睁开眼,喊她:“阿婆。”
老人好半天才回了一声:“哎。”
薛山说:“小野在等你,坚持住,等天亮了,我带你去找他。”
老人没有回应。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颤着声音开口:“你知不知道,小野他,他在里面过得好不好呀?”
薛山慢慢阖上眼,说:“他过得很好。”
老人翻了个身,带动身下一片杂草窸窣作响。
世界又归于安静。
***
陈逸是被疼醒的。
浑身都疼,动弹不了,但最钻心的那一处,在手上。
她感觉自己仍趴在一块大石头上。
费力把右手凑近眼前,缓缓睁开眼。什么都看不见,眼前漆黑一片。
天黑了。淅沥小雨落在脸上,一片冰凉。
她猜测自己右手食指的指甲应该掉了。背上凉飕飕,带着一丝火辣辣的疼。
她借力撑起左臂,试着摸到后背。衬衣刮破了,背上可能有伤口。
疼痛使人难受,却也使人清醒。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还真实活着。
被冲进大水时,陈逸几乎是觉得自己完了。
不会游泳的她,在翻涌的洪潮里被水浪拍打,被残树挂伤,不知道呛进去多少口水,最后意外冲到这块大石上。
从未如此无助,也从未如此幸运。
那他们呢?
老夫妻两人、彤彤、还有薛山和阿婆。
他们怎么样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自己储存了一些力气,陈逸试着撑起上半身,忍住背上、手上钻心的疼,终于跪坐起来。
洪流渐渐趋于平静,河水不再翻涌奔腾,她也适应了夜里的光线,看见远山的轮廓,鸦青色的天。
就这么跪坐好半天,她单手撑地,站了起来。
一时没站稳,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进旁边的洪水里。
她吓得一惊,整个人瞬间清醒。
她挺直背,忍着疼痛挪步到旁边的桉树林里,找到一处平地,抱着粗壮的树干,缓缓坐下。
浑身湿透,些微河风也能让人直透心凉。
看一眼四周,荒无人烟。
陈逸脱掉身上的衬衣、内衣,尽力逐件拧干,再重新穿回身上。
然后是裤子,鞋子。
做完这些,她其实不累,但她强迫自己一定要休息,这样,等天亮的时候,才有力气出去找人。
***
第一缕晨光刺穿薄雾映在陈逸脸上时,她睁开了眼。
雨停了,水面仿佛静止,四周很安静。
她终于看清受伤的食指。
跟想象中差不多,整个指甲盖早已不见,手指肿得跟胡萝卜一样。
和疼痛伴之而来的,还有饥饿跟寒冷。
身上潮寒,但好在头发被夜风吹得差不多微干,不至于头疼欲裂。
缓了一会儿,她站起身子。
这是哪儿?
不知道。
要往哪儿走?
不知道。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决定沿洪流的逆方向而行。
往低处走只会更危险,她要往地势更高的洪水源头去。
***
晨光中,薛山背上阿婆,手里牵着彤彤,也在往洪水源头,往更高地势的地方走。
他们绕过老夫妻两口被冲垮的旧屋,踩在稀泥里,小心翼翼前行。
没有手机,没有手表,没有任何计时仪器。
不知道走了多久,薛山终于停下来。
他看见一排房屋立在不远处的矮山上,房屋前面有一块水泥空坝,空坝上立着一根旗杆。
这是一所废弃多年的村小。
薛山深呼出一口气,带着她们走过去。
墙面斑驳,门窗几乎全部锈蚀了,空坝上也长满了及膝深的杂草。
薛山放下阿婆,让她们在空坝上等着。
他走到一间教室门口,试了试门锁,退后两步,一脚发力,猛地踹开绿色铁皮门。
“哐”一声响,山林间栖息的鸟儿受到惊吓,扑翅而飞。
***
陈逸捡到一根断裂的树枝用做拐杖,好让自己能更稳当地一直沿着洪水河岸线走。
她分不太清方向,也不熟悉这里的路,只期盼着逆洪水渠道而行,能走到一个可以栖息的相对安全之地。
如果有救援队进来,起码也能早一点发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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