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但老天爷真的会怜惜剩下的人么?
眼睛被雨水糊住,几乎无法睁开,陈逸朝着某个方向竭力奔跑,跑到全身的力气都快没了。
她似乎看见那个男人也朝自己奔来。
再然后,她被一股巨大的冲力掀翻。
她死死抱住怀里的小姑娘。
水流、泥土、断裂的树枝,在她们周围不断翻滚。
***
不是说,人死之前,这辈子所有的记忆都会如走马灯一样浮现眼前吗?
为什么她看见的,只有最痛苦的那一段?
***
那是1996年的冬季。前一天夜里,天上飘起了雪花。
对于数十年不见一次飘雪的南方小城来说,这是一件非常令人激动愉悦的事。
六岁的陈逸学前班放学回家,急急忙忙扔下书包就去找隔壁的小玩伴堆雪人玩。
家门口积雪不多,小玩伴拉着她去了村头,那里积雪多,两人合计着要堆一个大大的雪人。
游戏进行得无比顺利,也无比开心。
直到最后快收尾时,两人因为雪人的眼睛该用核桃还是板栗,起了争执。
小玩伴说板栗,陈逸坚持核桃。
最后两人打赌,谁先回家找到东西拿过来安上,就用谁的。
不等小玩伴发号倒数施令,陈逸拔腿就跑,留下身后的人边跑边叫:“陈逸!你耍赖!”
陈逸当然不管,没命似的往家的方向跑,抢在小玩伴好几米之前的距离到家。
她一把推开门,兴高采烈冲进堂屋,冲进父母的那个房间。
她记得前几天母亲刚买了一袋核桃回家。
因为担心受潮,一直在他们房间的木架上搁着。
她觉得自己赢定了!
小玩伴在家里捣鼓半天,终于找到之前吃剩下的几颗板栗,高兴地不行,一把装进裤兜里就往门外跑。
路过陈逸家时,她飞快朝开着的大门里扫了一眼,没见着人影。
心想,完了完了,陈逸这个赖皮鬼肯定早到了!
可是当她赶到村头时,那里空无一人。
她乐不可支,哈哈大笑几声。
赖皮鬼,还是我赢了吧。
她嘚瑟地把板栗装进雪人的眼眶,看着那两颗棕色的“眼珠”,心里美滋滋的。
她可得等着,等着看陈逸这个赖皮鬼终于赶来时,被自己打败的沮丧模样。
她等啊等啊,没有等到陈逸,却等来一辆警车。
警车停在村口,副驾驶窗口探出来一个脑袋,问路边坐着的小人儿:“丫头,陈国富家走哪边?”
村口有两条岔路,她指了左边那一条。
警车“滴玩儿——滴玩儿——”响着,往村子里驶去。
她突然一拍脑袋:陈国富不是陈逸她爹嘛?
她拔腿就跑,跟着警车一路狂奔,停在陈逸家门前。
刚刚还空无一人的院坝,此刻聚满了人。
里面嗡嗡嗡地低声交谈着,什么实质性内容她都听不到。
她迈步进去,拨开窃窃私语的人群。
然后,她看见了一直没等到的陈逸。
她被一个民警抱在怀里,她的粉色外套上,先前沾的是雪花,现在沾满了鲜血。
民警试图捂住她的双眼,不让她看见旁边的景象。
但她早就看见了,她也是第一个看见的,怕什么呢。
民警抱走了陈逸。
在他身后,积着一层薄雪的农家院子里,躺着一具男人的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 哎。
☆、11
流水声和呼呼的风声隐约在耳边回荡。
浑身冷得发颤,但一丝一毫都动不了。
迷迷糊糊中睁开过一次眼睛,陈逸感觉自己是趴在一块大石头上的,右手就在眼前,轻微动一下疼得要命。
她有点后悔。
应该提前给余笙笙发条信息,或者打个电话的。
笙笙算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好友了吧,如果就这么死了,连一句话都没给她留下,陈逸能够想象的出来这丫头哭天喊地要杀人的模样。
算了,睡吧、睡吧。
睡着了就不会再有恶梦,睡着了就不会再看见那些沉重的过往。
她想起曾经读过的一段话——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
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
一半在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
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
非常沉默,非常骄傲。
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就让我,做一棵树吧。
***
夜幕徐徐降临。
暗夜无星无月,只有绵密的雨幕从头顶挂下来。
薛山倚坐在一棵蓝桉树下,右腿屈膝,右手肘搭在膝盖上,另一手搂着浑身湿透的小姑娘。
老人哆哆嗦嗦躺在树干后,薛山不时回头喊她一声,确认她呼吸尚在。
雨势小了些,附近有几棵高大的桉树紧邻,恰能遮住大部分雨水。栖身在此,他们终于能得一口喘气的机会。
感觉到怀里的小人连抖了好几下身子,薛山用了些力度搂紧她。
没有地方可避,附近仅有的几家住户,淹得淹、垮得垮。再这样下去,别说彤彤和阿婆,连他自己的身体都会强烈吃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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