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论果衍因
阮柒伸出手来,用指背轻轻拨回他偏开的脸颊:“凝神。”
李刻霜蹲在一旁道:“你行不行啊!”
李无疏用力揉了把脸,凝神看了过去。
阮柒两眼似纯墨点就,难见反光。按说这样的眼睛长在谁脸上都会显得阴森沉郁,长在阮柒身上却给他冷漠的气质平添一分萧然尘外,这或许是因为他总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一切。一切人,一切事,一切离合悲欢。
李无疏此时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似要从他眼中揪出微末情绪的行迹来。但不等他看出什么,就感到脑中一阵钝痛。他感到肢体木然,灵识也一片空白,纷乱的记忆涌入脑海。
是什么记忆?是关于何人?阮柒为他挑选了哪般苦径?
他目光一炫,看到阳光刺目,眼前的人影逆着光,看不分明,只知道竖着高冠。
“哈哈哈哈哈!好厉害!一学就会!捡到宝了。我儿不肖,已被我逐下山门,不如你做我儿子,给我养老送终如何?”
李无疏感到幼小的身体被人举了起来。他低头看着举他的人,是个面容清癯颇具道骨的年轻男子。当然,仙道中人的相貌与真实年龄并不挂钩。这人是李期声,此时的年龄已有四十往上。
“你我皆是出家之人,为何要遵凡间人伦?”李无疏说。
李期声将他放下,摸着他的头笑个不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现在就这样讲话,长大以后可怎么办?”
他非常喜欢笑,有时候李无疏在后山打坐,都能听到他在前殿的笑声。
李无疏一扭头,面无表情地拾起自己的木剑,让他的手不尴不尬地悬在半空。
……
李无疏从后山的溪边跑到山门前,气喘吁吁,感觉自己胸口都要炸了。他从来没有如此悔恨,恨自己迟未掌握御剑之术。
正值拂晓,山上鸟兽苏醒,虫鸣鸦啼。李期声风尘仆仆的身影在昏蓝晨光中拾级而上。走到近前,李无疏才看见他怀里抱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李期声看到他,微笑道:“无疏。”见他盯着自己怀里的包袱,便凑上前给他看,“他叫李刻霜,是我儿子的儿子。”
李无疏将那天记在心里很久很久,许是因没能听到李期声的哈哈大笑。
……
“给我?”
李期声点头:“对。给你了。”
传世名剑参阳,像一碟咸菜一样,被随手赠给李无疏。
李无疏低头看看吸着手指抱着自己大腿的李刻霜,接剑的手有些犹豫。他虽然随了李期声姓氏,却终究不是李家人。
李期声显然看出他在想什么,却只递过剑,又若无其事地举起书册,背手走向那颗掉叶子的老银杏。
李无疏很是惭愧,自己一时间竟以营私之心去忖度师父了。
……
李无疏忽然从身体里抽离而出,浮在半空,看着自己浑身是血被锁在刑架上。
李期声握剑的手用力到发白:“我不管你孟辰初看到什么,这是太微宗的人,犯了错也归太微宗处置!”
这不是他的记忆。这是李无疏的记忆。
“李期声,在我太息宗可轮不到你放肆!”
“李宗主,你做什么?”
“老李,袒护他便是与各宗为敌。你想清楚了?”
“李期声,你不能带他走!”
李无疏看到李期声劈开锁链,万分小心地将那个不省人事的李无疏背起。
“诸位宗主如有不服,可往太微宗讨教。”李期声说。
……
李无疏看到自己跪在不冻泉边。李期声背对而立,高冠已散,青丝飞舞。
“无疏,记下这个符咒,这是我最后能教你的东西,但我希望……你永远用不到它。”
难以辨认的金字在空中慢慢成型,他听到地上的李无疏在哽咽,而他自己只感到一阵漠然甚至是茫然。直到李期声画下最后一笔,李无疏弓身痛哭,手指用力握住砂石,磨出血色来。半空中的李无疏想,他在哭什么?他无法感同身受,却感到那悲泣声在脑海中轰鸣。
他是李无疏无疑,他在看李无疏的记忆,却感到自己像个外人。
……
李无疏扔下剑,对着旁边咬牙切齿的少年吐了吐舌头:“哎呀,我输给应惜时了。本届武魁是应惜时!”
……
李无疏站在屋顶上,冲着对面的人道:“此剑何名?”
……
李无疏跪在李刻霜身边,把后者五花大绑,最后轻轻抱了一下他的头。
……
李无疏趴在地上,断臂流出的血在雪地与泥泞里聚成一滩,他顺着面前的靴子向上抬起头,近瞎的双眼艰涩地辨认来人:“阮柒……连你也来……”
阮柒……为什么?
他渐渐听不真切,惊慌失措地追问。
阮柒?
阮柒?
阮柒!
李无疏终于惊醒,自己正躺在阮柒臂弯。他大口喘着气,急切地想要对这名天道代行者追问下去——
为何要杀死李无疏,为何将我隔绝于那份永世欠负的悲痛之外?
作者有话说:
“燕赵剑仙”化用自莲花品名“燕赵夫人”,“邺城题赋”化用自莲花品名“邺城繁星”。李期声是邺城人。
第二十四章 论果衍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