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太微遗恨
“为何如此纠缠不休?”
深重的雾气在黑色剑锋上凝出水珠,因一分不可查觉的颤抖滴落在李无疏颈根,丝丝寒意像经年的烈酒,把哀怨愁肠熏入他一无所知的懵懂双眼。
“因为,我才是李刻霜。”
对方颤着声,如是说道。
第六章 太微遗恨
“因为,我才是李刻霜。”
李无疏倏然转身,颈边那剑便像怕他似的退了半分。
时间与他们开了个惊世骇俗的玩笑,时龄十九的李刻霜就这样与十二年前的李无疏猝然相见了!
他穿着与他同色的装束,剑柄同样坠着轻羽。他身量瘦削,是还未长成的松柏,大师兄的身份令他有一些与年龄不相匹配的早熟。他自负而轻狂,尘世的刀林剑雨世途险恶还没能抹去他眼里的光。他像个无意闯入的外人,与此地的残壁断垣毫不相干。
“我说,出剑!”李刻霜手里的剑又逼紧了一寸,剑锋挂出一丝血痕。
李无疏发梢挂满了水汽,他的视线从李刻霜不甚熟悉的面容落到漆黑的剑上,表情一片空白。
李刻霜剑锋倒转,以剑柄撞出李无疏手中参阳,后者甫一出鞘便叫李无疏按了回去。李刻霜不甘心地又用剑梢去挑,被李无疏旋身一躲,挑了个空。
未待他收回剑势,参阳便连着剑鞘刺向他的肩膀,此时若他就着上挑的剑势使出太微入门剑法《参阳剑法》中的第三式,即可矮身躲过这一刺,化解此招,如果用得巧,还能以剑压制敌人的要害。但他并没有,而是剑走偏锋,强行压下剑势绞向带鞘的参阳剑,这一绞之下,黑剑与精钢剑鞘擦出无数火花。
连李无疏也没有料到,李刻霜竟兵行险着,将参阳连剑带鞘绞飞,斜插在十尺之外的焦土里。
倘若李无疏握紧参阳毫不相让,李刻霜手里的剑很可能就此废作几截。然而李刻霜刚觉得剑上松快了些,就被一击命中手肘,一阵酸软袭来,黑剑下一秒便脱了手,横在他喉管前。
李刻霜双眼模糊地看着不远处的参阳,赤白两片羽毛在剑柄上轻荡着,一如李无疏击败他时那样轻描淡写。十二年来,他对他一直望其项背,他对他永远无法理解。
“你的入门剑法,仍是不合格。”李无疏说。
李刻霜全身都在颤抖,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太微宗已经不存在了,已经不存在了!”
李无疏不言语,持剑的手垂了下来。
“你为什么还能一副不痛不痒的表情?你看看这里,这是我们长大的地方。”李刻霜把手一指,入眼俱是残败不堪,而他们立身其中,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了他们师叔侄二人。
李刻霜,十九岁,太微宗现任宗主,比李无疏还高了大半个头。
这位太微宗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宗主,双手揪着太微宗仅剩的另一名弟子的衣领,涕泗横流地问他:“为什么!”
李无疏为什么还活着?
李无疏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他真的相信是李无疏做的吗?
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只是问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太微宗因何一夕覆灭,李无疏何以成为众矢之的?
可是从前的李无疏从来不说,现在的李无疏给不了这个答案。
李无疏替小师侄擦了擦鼻涕泡,紧紧抱住他的脑袋。
李刻霜七尺的个头委委屈屈抵在他胸口,愤怒而含糊道:“我要杀了你!”
“随时恭候。”
李无疏大力薅了一把他的长发——原本只到他大腿高的李刻霜,已经长这么大了。
昔日鸟语虫鸣的山林像被浓雾封锁,万籁俱寂落针可闻。由李刻霜带路,两人将劫后的太微宗走了个遍,别说什么怨灵,连草木花灵都没有见着。
李刻霜偷偷瞟李无疏。只见他个头矮了一截,头发也短了一截,束着不长不短的马尾,额前碎发正好到眉毛,凌而不乱,眼尾微微上挑,眼型还有一点少年的圆润。放在过去,任谁也想不到他成年之后能出落得如此冷艳肃杀,是造物偶得之绝笔。
李无疏确实生了一张很漂亮的脸,只是从不讲究衣着,若正经束起玉冠,握着折扇,作富家公子打扮,恐怕要成为坊间话本传奇的热门主角,并从此留名逸史,比肩卫玠。
现在嘛,只能成为坊间话本传奇的反派了。
李无疏微挑的眼一斜:“看什么?”
李刻霜撇开脸,鼻音嗡嗡道:“我看……看你搞什么把戏,怎么突然……突然变成了小孩!”
“没大没小,叫师叔。”
“他们都说你死了,我就知道你死不了!”
李无疏拨开地上的断木,噗嗤一笑:“我死了你会哭鼻子吗?”
“……”
“喂,问你话呢!”
“你这不是活得好好的。祸害遗千年!你看你……你看你……”
“看我什么?”
李刻霜对他衣领上的几块胭脂指指点点:“你看你像什么话!这是什么??!”他拿食指拨了拨,竟从李无疏衣襟里勾出一张粉色的香帕,整张脸都青了。
李无疏回忆道:“应该是一位烟儿姑娘所赠之物。”
李刻霜把那张绣着“芊”字的手帕又塞了回去,脸色更青了。
李刻霜同李无疏坐在烧毁的老银杏下,讲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