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8
她父母两口子心比天高,每每和王砚砚数道起家学渊源总要讲是蚕丝发家、兼营大米,放在今天也算丰华镇的中粮集团。王启德饱含憧憬地说着他爸爸传下来的话——当初他家祖上在丰华镇有商店九爿,宅屋四栋,全镇最豪气的除了“那家黑心的”,就数他们王家。但是家道中落的原因有很多,不是一把火给烧掉了,就是被国民党日本人给抢了,或者被黑心的那家给逼倒了。总之王启德向女儿传承了好几种故事版本,每次讲解都以他捏着白酒杯看着远方的疑似本家基业的徽派建筑惆怅无语而告终。家业怎么垮掉的可能还是个迷,但王启德垮掉的人生却是真的。
虽然王砚砚也懂得点常识,晓得现今镇上大部分建筑都是近几十年修的徽派,只有“那家黑心的”等少数几户人家的祖宅才正儿八经保存着翘脚檐斗拱这种老派江南风格。她也曾认真地提出过疑问,王启德小眼一横,“当然是我们家的,我们家从徽州迁来的,侨置郡县那会儿就去徽州了!”可那本破家谱里明明写着来自湖南。
但从父母的真情实感和真实遭遇中,王砚砚心里有了数:她家祖上风光两三日,后代倒霉一世纪。不像“那家黑心的”,祖上阔过,家道中落过,但又迅速反弹崛起,凭的就是一个字:运。
因为运好,能从国家那得到一大笔赔偿金,做什么生意就成什么。这些不说,连和他家渊源颇深的某个南洋老华侨亲戚,都将这辈子的积蓄房产交给了严珑的姑姑严华。
而一家门倒霉透顶的王砚砚却在大专毕业时连遭三大打击:妈妈被出轨撩骚又亏钱欠债的爸爸气到脑溢血,她自己一心想搏把大的将打工和省吃俭用的钱投到股市亏本70个点,以及她发现自己似乎很难找到满意的工作。
她读了一所本地高职的大专专业,学校由几家中专合并而来。当初选专业时王砚砚傻了眼,发现满目都是“管理”类,房地产管理、交通运输管理、物流管理、采购与供应管理……在足足十二个“管理”外,初中文化的李勤芳一眼揪出电脑屏幕角落里的“电子政务”,说这个一看就是稀缺性的,适合你以后考公务员。并且对别的专业挑三拣四:护理是伺候人甚至被神经病砍的,药学可能要搞出人命的,计算机的名堂你没那脑子搞,动漫设计是什么鬼东西?
于是王砚砚名义上学了三年名为电子政务、实际上就是从计算机应用和其它管理中东拉一盘西捞一勺的专业后,学校就取消了这个学科。而她拖着箱子在义乌找了个电商美工的活儿,P了三天塑形内衣就自动出门——因为被主管摸了几次屁股。
再辗转到上海,做客服、卖奶茶、当前台、去便利店值夜班、专业上门保洁、甚至去医院做陪护……兜里只剩两千块不到的王砚砚为了生存什么活儿都试过,得出了一个结论:靠出卖劳动力赚钱真的太难了!她也不是没被人指过道儿:这么辛苦做什么?一次撒网十个二十个经济适用的“哥哥”,择优录用几个,一个月就能从公司四人间搬到虹口一居室。她姿色要是充分利用好,平台踏对,哥哥找准,不说住汤臣一品宝格丽,起码也能畅想一下在国金汇当名媛。
她还真听同事说过名媛价格,除了租房购物吃饭健身这些日常花销,老哥哥给力,还年发七位数。听到发愣的王砚砚最后拍拍自己属石头的脑瓜子,“真当了名媛,我妈会打死我。”更关键的是,她属于钱少事儿多的人,干不出为了钞票捏起鼻子装瞎的行当。
名媛路是断了,可有天下夜班,她坐在路边台阶上吃肉包子加茶叶蛋,一旁坐着几个和她吃同样的房屋中介,个个头发数得油光水滑,口罩拉到下巴大口吞着包子,却很亢奋而激动地说,“妈的小赵真是走了邪运,那个破地段,一千两百万的房子他说卖就卖掉了。人家卖一套吃半年,他能吃两年!”
“那是多少?”王砚砚直接问。
中介一看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笑眯眯将最后一口包子往嘴里送,左手伸“1”右手伸出“8”,含混不清又羡慕地爆破发声,“十八万!”
顾不上脸上沾了中介喷出的包子渣,王砚砚眼珠子一转,心里便有了主意。两周后她就成为一名房屋中介,底薪三千,比同期进公司的本科生少五百。
进公司后,她被鸡血灌得膨胀,听到看到的都是什么区域销冠年实际收入几百万,再不济她待的这家店销冠也进账八十万。王砚砚也算实事求是,觉得八十万太难,毕竟那是少数人能做到的事。她就取个中位数,年赚四十万得了,要不二十万也行,再差十五万也能接受,烂到底好歹也能做点租单赚个七八万吧?够她在上海租房吃饭还能省下两万给家里。
两万块家庭补助是李勤芳给王砚砚的要求,毕业那时她就明确说了,她夫妻两人一个病一个作,手头的钱折腾没了。家里对她“要求不高”,一年两万块是个心意。她似乎不知道刚毕业的普通学生有多难,荷包里底气不足,二房东三房东那里付二押二付三押三就能被搜刮得一干二净,剩下的那点钢镚吃饭都成问题。最窘困时,她微信钱包里就剩下7块钱。想了一圈能借钱度日的,最终目标锁定严珑——王砚砚最终还是忍住了,欠谁钱也不能欠严珑的,这会让李勤芳和王启德的家门荣耀毁于一旦。
于是王砚砚硬是挺下来,一天吃一顿挺到瘦了十五斤,挺到她在房产中介公司连续三个月都没开出一单,靠那三千块底薪一点点攒房源客源。不晓得带看房都数不清多少次也没成交,最后硬是熬到开出第一张租单后,王砚砚奖励了自己一顿金拱门,一边吃着汉堡一边在店里哭得稀里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