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73
农贸市场的小姑娘活杀甲鱼时剪刀使得快而精准,一会儿横剪一会儿竖划,从脖子剪到头,又在肚皮划十字刀,开水烫后用盐反复洗,最后将只灰灰胖胖的大甲鱼掏洗得干干净净,末了还补一句,“这个大补!”严华总觉得她眼神里话里有话,想解释一下她给家里人吃,至于她本人,已经过了需要补的年纪。转念一想,就是自己吃又怎么着?更年期没有吃补的权利?
将那只甲鱼扔在厨房,严华问严珑会不会做?侄女说会,你想吃什么口味?
“是你想要什么口味?是红烧还是清炖都看你的。”严华说你要对得起这只甲鱼,它英年早逝为的就是给人类补肾。你补完了也别着急糟蹋身体,姑妈明天再给你买鲈鱼吃。
“我为什么要补啊?”严珑心里也有丝不详的预感,但严华瞪了她一眼,“你不看看自己瘦成什么样了?黑眼圈多重?”
严珑吐了下舌头,抱着姑妈亲亲脸蛋就奔向咖啡馆,“砚砚,中午我们有甲鱼吃呢,你想要尝什么口味?”
女朋友问红烧好不好啊。
“好啊好啊。”严珑再喜滋滋地折返做甲鱼,剩严华独立院中无语问苍天——看来吃里扒外不仅仅发生在男女关系中,女女关系也不例外。而严珑的所作所为是倒贴无疑,之前严华还说不想便宜哪个男人,但便宜某个女人也并不会让她满意,尤其还是李勤芳的女儿。她李勤芳不是一向妒忌严华运气好拿了六姑婆遗产么?到头来还落入她女儿手里岂不笑掉大牙。
想到这,严华搓了搓脸,警告自己不要想那么远,毕竟王砚砚和严珑能不能走到分她家产那一步还说不上,没准儿王砚砚结婚生孩子,扶着腰肚子里装一个手里牵一个站在丰华镇大溪的石拱桥上和苦哈哈的严珑打照面呢?
当年贺玺回头,不也是手里牵着九岁的韩湘灵站在桥头喊住了自己吗?严华记得当时自己的心境:虽然我也不得不结婚糊弄了半年,但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搞出个这么大的孩子还好意思来找我?
自从贺玺连番造访“洛英”咖啡馆后,严华这阵子总时不时地往事再现,心里非得骂出几句才能安得下神。给装上枸杞的搪瓷缸续上水,严华躺坐在摇椅上眯眼养神,头顶的梅树正好为自己遮住日头,地下的两位六姑婆早已安眠,墙外的大溪缓缓澹澹。严华似乎这样度过了安稳的十年,身体不好不坏,情绪不高不低,钞票不多不少,平淡度日无风无浪。
说愁也是愁过的,前些年愁她哥嫂不死心,老想给她介绍二婚。也愁过咖啡馆要死不活的生意。还愁过自己的乳腺增生甲状腺结节。现在该为严珑犯愁了。
可说到底,严华在多个午夜失眠时,最愁的还是一件事:怎样才能忘记对那个杀千刀的恨?为什么一把年纪了还老梦到八十年代的学生生涯?又会回到九十年代的广州深圳,她在四十度的太阳下奔走打听“有没有一个叫贺玺的人在这里住?”还会梦到和老林结婚前那一夜,她的泪流不完,那种不甘心这辈子就这么玩完的心情一直那么新鲜地冲击着自己……
严珑会不会也走上这条老路呢?以她那敏感的弱性子,会被感情这档子事儿压大半辈子吧?严华闭目想着,不料太阳发起了威,晒得她头发丝到脖子都烫起来。可她不想轻易离开思索的状态,皱了皱眉,一股股清凉的风意洒到身上,同时还有蒲扇轻打的声音。
睁开眼,严华的表情立即变得横眉冷目,“大白天的走路没声音,你是鬼啊?”
来人又是杀千刀的贺玺,她手里的蒲扇被严华抢过,自己空着手坐在咖啡馆老板身边,手掌遮在头顶眯眼看了下太阳,“天气这么热,要是有一碗冰淇淋就好了。”
严华这辈子有多爱冰淇淋就有多恨,不想到高考,冰淇淋就是人间难以割舍的美味。一想起高考,冰淇淋就是毒药。可后门被推开,屁颠屁颠的韩湘灵竟然拿了两碗冰淇淋走来,“妈,我买来了。”她将吃的放下,自己就去后厨找严珑,严华看着她的背影,有口难言——三角恋这种事她更没必要直接插脚,拆西墙补东墙?想得美,西墙烂泥,东墙破砖,王砚砚和韩湘灵半斤八两。
打着扇子的严华看着贺玺,“贺局,你的冰淇淋不能吃的,吃了倒霉一辈子。”
贺玺撕开冰淇淋包装取出小勺子,自己慢吞吞地小口品尝起来,偶尔用小拇指推下她的金丝边——严华当年浅薄无比,还觉得杀千刀的在床上推一下眼镜后再不急不慢地剥她衣服的模样特别勾人,现在看就是斯文败类。
“我妈三个月前去世了。”贺玺吃了会儿才低声吐出这句,“大大小小的病她都熬过,结果熬不过上一波。”
严华打扇子的动作渐渐停下,她愣了会儿,回忆起当年老太太申取莲打开家门礼貌而冰冷的语气,“贺玺没给你回信?可能太忙了吧,毕竟她刚进大学就进了校学生会。”申老太太那双勘破世事无数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小镇姑娘严华,“以后还请别打扰我们家。”
她还想起二零一二年,发丝全白的申取莲独自来到丰华镇说是短途游,结果坐在严华的咖啡馆半天,双手优雅地捧着咖啡杯,“我总觉得,一个女人最大的良知是不破坏别人的家庭。贺玺虽然离了婚,但还有湘灵,有我和她父亲。我们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也甘于清贫,但不允许这种违背人伦的事情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