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洗冤笔记(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42节
刘克庄道:“尸体刚打捞起来,韦司理立马便赶到了现场,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韦应奎回了一下味,方才明白刘克庄这话是在讥讽他,是说他遇到案子一向敷衍怠慢,能这么快赶到现场,便如太阳打西边出来那么稀罕。他冷哼一声,道:“上回韩太师突然驾临太学,你才得以逃过一劫,别以为这回还有这等侥幸。胆敢阻拦本司理办案,哪怕你是宋提刑的朋友,照样抓你回府衙治罪!”
刘克庄笑吟吟地横挪一步,往推车前直挺挺地一站,道:“好啊,有本事你就来抓。”
“好狂妄的小子,给我拿下!”韦应奎一声令下,立刻便有几个差役冲刘克庄而去。
宋慈见刘克庄突然出现,心中为之一喜,却又不免担忧,怕刘克庄当真被韦应奎抓了,正准备上前替刘克庄解围,却见围观人群分开一个个缺口,一个接一个的人冲了进来,先是王丹华等习是斋的同斋,站到了刘克庄的身边,接着是辛铁柱、叶籁、赵飞等武学生,纷纷挡在了刘克庄的身前,须臾之间便来了三四十人。原本准备上前捉拿刘克庄的几个府衙差役,顿时被这场面镇住了。神色很少有变化的宋慈,也禁不住流露出了惊讶之色。
刘克庄朝宋慈一笑,冲身前那些太学生和武学生努了努嘴,意思是你叫我多喊几个差役来,虽然差役没喊动,可我叫来了这么多学子,人手总该够了吧。
“你们……你们这些学子,是要反了吗?”韦应奎的目光从三四十个学子身上扫过,当他看见身穿武学生服的叶籁时,脸色为之一变。
叶籁昨日与刘克庄分别后,独自一人回了武学。他满身是酷刑逼供留下的伤痕,却倒头就睡,一觉睡到了大天亮,这才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去医馆敷了伤药。他回武学时,刚到大门外,就见刘克庄带着一群太学生经过,忙叫住刘克庄,询问出了什么事。刘克庄不知道宋慈为何急着把月娘的尸体运去提刑司,但叮嘱了要快,又叮嘱多带差役,想必是急需人手,所以他才回太学去叫同斋。往年的正月初八,太学已经开始授课,可今年要准备皇帝视学典礼,所有授课都推迟到了正月十五视学典礼结束之后,王丹华等同斋此时大都闲在斋舍。因为接触尸体的缘故,同斋们原本将宋慈视作晦气之人,对宋慈多少抱有成见,可自从亲眼看见宋慈面对韩?时的无所畏惧,又见了宋慈如何当众破解岳祠案,对宋慈的态度已有所转变,这次不是卖刘克庄这位斋长的面子,而是心甘情愿地来相助宋慈。刘克庄将宋慈急需人手一事对叶籁说了,叶籁掉头便回武学叫人。辛铁柱正带着一群武学生在练场操练,一听宋慈需要人手,当即把赵飞等武学生叫到一起,要去助宋慈一臂之力。刘克庄虽与辛铁柱、赵飞等武学生有过节,但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更别说这些人都是叶籁叫来的,于是他不加拒绝,带着这些人赶来了苏堤。他一见韦应奎要将月娘的尸体运走,立刻有些明白宋慈为何要急着将尸体运去提刑司了。他来不及跟宋慈说明情况,上前便加以阻拦。叶籁跟随刘克庄而来,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韦应奎,嘿嘿一笑,道:“司理大人,别来无恙。”
韦应奎冷哼一声,心下暗道:“你就算不是‘我来也’,也休想从我手底下讨得好去。我还怕你出狱后找不着人,原来你是武学学子,以后找你可就容易多了。”他见阻拦的学子实在太多,道:“公然妨碍府衙办案,那是要治罪的,你们这些学子,都不计较自己的前途吗?”
韦应奎的话全然不起作用,辛铁柱、叶籁等人毫无退让之意。这时宋慈走了过来,韦应奎道:“宋提刑,你看看这些学子,真是无法……”“无天”二字尚未出口,宋慈已从他身旁径直走过,去到刘克庄身边,与众学子站到了一起。韦应奎道:“宋提刑,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慈朝月娘的尸体看了一眼,道:“这具尸体与虫娘有莫大关联,虫娘沉尸一案既已由我接手,这具尸体便该由我来检验,无须韦司理劳神费心。”
韦应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终挤出了一丝笑容,道:“宋提刑既然这么说,我韦应奎再坚持己见,可就太不识抬举了。你是圣上钦点的提刑干办,又得韩太师亲命查案,这具尸体交由你处置,案子交由你来查,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心下却暗道:“好你个姓宋的,找来这么多学子撑腰,事情若是闹大了,对我没什么好处。今日你人多势众,我不与你一般见识。我运走尸体,原本对你并非坏事,是你自个儿不知天高地厚,非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案子你也敢查,那你就尽管查吧,我还求之不得呢。”手一挥,示意众差役让开,将尸体连带推车留给了宋慈,转身便走。
“韦司理留步。”宋慈道。
韦应奎停步,没有回头:“宋提刑还有何指教?”
“我要在这苏堤上当众验尸。”宋慈道,“你是临安府司理参军,我想请你留下来作为见证。”
宋慈之前担心月娘的尸体被运往府衙,可现在韦应奎已经放弃运尸,那他也没必要急着将尸体运回提刑司了。眼下苏堤上有这么多人在场,除了临安城的百姓,还有府衙和提刑司的差役,还有那么多武学和太学的学子,甚至还有金国使者。他打算现场初检,当众验尸,让所有人都见证验尸的结果。
韦应奎转过身来,应道:“好啊,我正想看看宋提刑的本事,开一开眼界。”
宋慈知道完颜良弼已奉赵之杰之命去取尸图和检尸格目,准备避秽、检验之物,只待完颜良弼回来,便可开始验尸。但时下天寒地冻,月娘的尸体又是从冰冷的湖水里打捞起来,尸体僵直发硬,想验尸还需做一些准备。他让刘克庄去附近的净慈报恩寺,借来一口大锅,在苏堤上垒石为灶,架锅烧水,又将推车推至石灶旁,隔了三四尺远,用灶中之火来烘烤月娘的尸体,使僵硬的尸体慢慢软化。
等到锅中白汽微冒,水已温热,月娘的尸体也不再那么僵硬时,完颜良弼带着两个金国随从回来了。
苍术、皂角、糟醋、葱椒、白梅、食盐、酒糟、藤连纸等物皆已备齐,检尸格目、尸图和笔墨也已取来,赵之杰将这些东西交给宋慈,宋慈正式着手验尸。
宋慈将检尸格目和尸图交到刘克庄手中,又递去笔墨,冲刘克庄点了一下头。刘克庄明白其意,又一次充当起了书吏。
宋慈先燃烧苍术和皂角来避尸臭。这一次没有苏合香圆,所以他让刘克庄去净慈报恩寺借铁锅时,顺带借了些生姜来。生姜虽不如苏合香圆那么辛香浓烈,但也能用于避秽。他含了一小块生姜在嘴里,让刘克庄也含了一小块。
宋慈来到月娘的尸体前,摘下琉璃珠耳环,除去裙袄和贴身衣物,让尸体全身赤裸。他仔细检查了所有衣物,看有没有什么随身物品,却无任何发现。他让刘克庄在检尸格目上“遗物”一列,写明死者衣物齐整,遗物只有一对琉璃珠耳环。他将衣物和耳环交予许义保管,然后估量尸体的身高,又估量了头发的长度,唱报道:“全尸身长五尺,发长一尺七寸。”
刘克庄非礼勿视,背过了身子,依照宋慈的检喝,运笔如飞,一一记录在检尸格目上。
宋慈仔细检查尸体的头顶、发丛和脑后,没有发现任何伤口,也没有发现钉子之类的异物,再检查眼睛、口鼻、阴门、谷道等处,同样没有发现异物。他舀来温水,轻轻地浇在尸体上,每一处皮肤都要浇到,翻来覆去一遍遍地浇,洗去尸体身上污泥的同时,也让尸体变得更加柔软。浇过水后,他又将糟醋倒入大铁锅中烧热,再用热糟醋反复洗敷尸体,直至尸体完全软透。这一番洗敷下来,尸体的头发脱落了不少,全身皮肤也大部分皱缩剥落,尤其是手上的表皮,苍白皱缩,竟如同手套一般脱落下来。
宋慈遍观尸身,唱报道:“女尸一具,年二十左右,身体各部皆全,四肢无缺折,无佝偻、拳手、跛脚,无斑痣、肉瘤、硬茧。全尸肿胀,色青黑,头发脱落,表皮脱落,手脚苍白皱缩,应为泡水太久所致。头目胖胀,唇口翻张,脸部碎烂,有鱼鳖啃噬痕迹,”俯身朝尸体鼻孔深处看了看,又捏开嘴巴仔细瞧了瞧,“牙齿、舌头无异样。口鼻内有泡沫,无泥沙。颈部无瘀痕。”
目光转向尸体肚腹,宋慈接着唱报道:“肚腹膨胀,”伸手在尸体腹部按压了几下,观察尸体的口鼻,“按压之,口鼻有泡沫溢出。”又在肚腹上由轻及重地拍打了数下,“心下至肚脐,以手拍之,有响声,但坚如铁石,疑似有胎孕。”
继续往下验看,他道:“两手握拳,指甲参差不齐,内无泥沙,但颇多污垢。两股、两膝无异样。右小腿外侧有片状伤,似被刮去一块皮肉,伤口四周皮肉不发卷,应为死后伤。右脚背有烧伤一处,约杯口大小。”
验看完正面,他将尸体翻转过来,背部朝上,仔细检查一番,唱报道:“腰背无异样。”
刘克庄飞快地记录完,好一阵没听见宋慈唱报,稍稍回头看了一眼,立即把头摆正。只此一眼,刘克庄看见宋慈面对尸体伫立不动,似在沉思。
此刻的宋慈正在暗暗疑惑:“月娘的尸体两手握拳,腹部膨胀,拍打起来有响声,口鼻内有泡沫,一旦按压腹部,会有大量泡沫从口鼻内涌出,这些都是溺水而死的死状。看来弥光没有说谎,月娘的确是在这里落水溺毙的。可父亲从前验过的那些溺毙尸体,口鼻内都有泥沙,指甲里也会有泥沙,为何月娘的口鼻和指甲里却没有泥沙呢?”想到这里,他走到梁三喜身前,问道:“梁大哥,湖中泥沙多吗?”
梁三喜应道:“泥沙倒是不少。”
宋慈心里暗道:“既然如此,月娘的口鼻内应有泥沙才对,为何没有呢?”又问:“尸体具体沉在何处,你指给我看一下。”
梁三喜指向堤岸外一丈远的地方,正是弥光指认的月娘落水之处。
“沉尸处水有多深?”
“六七尺吧。”
“尸体是挂在一截沉木上,对吧?”
“是。”
“沉木周围有没有破瓷器、蚌壳之类的锋利之物?”
“没有摸着,应该没有。”
宋慈不再发问,走回到月娘的尸体前。他想了一想,虽然认为月娘十有八九是溺水而死,但他还是决定用梅饼验伤法,再验看一下尸体上有没有其他未显现的伤痕。
宋慈取来白梅、葱椒、食盐、酒糟等物,混合研烂,做成一块块梅饼,放在石灶上烤到发烫。他用藤连纸衬遍尸体全身,再将烤烫的梅饼均匀地贴在藤连纸上。
如此熨烙了好一阵子,宋慈将梅饼一块块取下,将藤连纸一张张揭开,再次验看月娘的尸体。他本以为月娘是溺水而死,想必尸身上不会再有其他伤痕,只是为了防万一,这才以梅饼验伤法验看一遍。出乎他意料的是,在月娘的颈部之下、胸部之上,出现了一道淡淡的弧形瘀痕。这道弧形瘀痕起自两肩,合于身前,只有一指宽,极为细长,中间微有缺裂。
宋慈大感奇怪,从小见惯各种验尸场面的他,还从没有见过在这样的部位出现这样的瘀痕。他一时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样的物什,能在两肩之间造成这样一道奇怪的瘀痕。这道瘀痕很淡,看起来像是勒痕,可勒痕通常位于颈部,怎么会出现在两肩之间?若说是捆绑留下的瘀痕,那应该不止这一道,手臂上、腿脚上都应该有捆绑的痕迹才对。这道瘀痕位于非要害部位,显然不是什么致命伤,也许与月娘之死并无关联,只是月娘生前不小心受的伤。他唱报道:“两肩之间有瘀痕,长且连贯,中有微缺,宽约一指,弧状,色紫黑,应为生前伤。”
刘克庄依其所言,记录在检尸格目上,又在尸图上画下伤痕。
宋慈又将月娘的尸体翻转过来,不厌其烦地再做梅饼,用同样的步骤在尸体的背面验看,最终没有再验出其他伤痕。
至此,宋慈对月娘尸体的检验算是结束了。他从许义那里拿过月娘的衣物,小心翼翼地给尸体穿上,又一次点燃苍术、皂角来熏遍全身,去除身上的尸臭。经此检验,在确认月娘是溺水而死的同时,也生出了不少疑问。他想着这些疑问,怔怔地立在原地。
“你看看我记录的对不对?”刘克庄不知道尸体已穿上衣物,依然背着身子,将检尸格目和尸图递向身后,“喂,宋大人?宋提刑?宋慈!”
宋慈回过神来,接过去看了一遍,没有任何差错,就连两肩之间的那道瘀痕,刘克庄在背身不看尸体的情况下,仅凭他的检喝,居然在尸图上画得分毫不差,比之经验老到的书吏也不遑多让,倒是显得在这方面有极高的天赋。他走向许义,吩咐将月娘的尸体运回提刑司停放,然后寻有经验的坐婆来查验月娘腹中是否有胎孕,另让许义走一趟熙春楼,找几个认识月娘的人来认尸。“记住,认尸的人当中,一定要有云鸨母和厨役袁朗。”他特别嘱咐道。
许义一一应了。
宋慈来到韦应奎身前,道:“韦司理,今日验尸一事,在场众人俱为见证,还请你如实禀明赵知府。这辆推车我先借之一用,待将尸体运至提刑司后,即刻归还府衙。”他知道昨夜韩?与赵师睪在丰乐楼私下会面一事,也猜到韦应奎之所以赶来抢运尸体,必是受了赵师睪的吩咐,所以言语间故意提到了赵师睪。
“一辆推车而已,还与不还都无妨。不过宋提刑,韦某人还是要提醒你一句,”韦应奎道,“你今日揽下这桩命案,说与虫娘之死有关,那就务须查个清楚明白,倘若到时候查不出来,又或是与虫娘沉尸一案查无关联,那这事可就不好交代了。”
宋慈道:“我也要提醒韦司理一句。”语气微微一变,“验尸断狱,直冤辨屈,乃人命关天之大事。你乃临安司理,职责重大,更该慎之又慎,切不可敷衍草率,视刑狱大事为儿戏。”
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又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韦应奎顿时面皮涨红,道:“宋提刑,你……”哪知宋慈对他再不理会,径直转身,去到赵之杰身前。韦应奎被晾在原地,在围观人群一道道目光的注视之下,恨得咬牙切齿,暗暗攥紧了拳头。
宋慈将没用完的避秽、检验之物归还给了赵之杰,道:“多谢赵正使。”
赵之杰道:“些许小事,用不着谢,再说我也不是为了帮你。”
“我知道赵正使信不过我大宋官员,一直在追查虫娘沉尸一案。”宋慈道,“但这里是我大宋境内,你为他国来使,实不该干涉此案。”
“此案牵连我金国副使,有人想借此案大做文章,你却叫我坐视不理?”赵之杰声音拔高,“我赵之杰身为金国正使,不但要干涉此案,我还要查明真相,查出真凶。宋提刑是宋人,我赵之杰是金人,你我都有提刑之名,却是各为其主。你敢不敢与我赌上一局,初十之前,看看是你这位大宋提刑先查破此案,还是我这位大金提刑先揪出真凶。”
此话一出,围观人群顿时一片哗然。赵之杰这番话,无异于公然挑衅。在场之人大多视金人为仇雠,如刘克庄、辛铁柱等人,无不对赵之杰怒目瞪视,都觉得这口气无论如何不能咽下去,心想宋慈一定会应下赌局。
一道道殷切目光注视之下,宋慈却是神色如常,道:“查凶断狱,关乎人命,岂可用作赌注?”
“宋提刑是不敢与我赌吗?”
宋慈没有应话,只是摇了摇头。
“你不敢赌,那也无妨。”赵之杰环视围观人群,“总之初十之前,我赵之杰定会先你一步,查出真凶,给我大金皇帝一个交代,也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宋提刑,请了。”说完这话,他带上完颜良弼和几个金国随从,拨开人群,欲要离开。
围观众人大多愤懑难平,尤其是赵飞和几个武学生,冲上前去,想要阻拦赵之杰等人。
宋慈却拦下了赵飞和几个武学生,任由赵之杰等人扬长而去。
赵飞和几个武学生诧异不已,不少难听之言破口而出:“区区几个金国人,有什么好怕的?”“枉我们还赶来帮你,你就是这么给我们长脸的?”“太学生都是无胆鼠辈,辛大哥,我们回武学罢!”
辛铁柱脸色颇不好看,上前拱手道:“宋提刑,告辞了。”
宋慈作揖还礼,目送辛铁柱、赵飞和众武学生离去。
韦应奎难得见到宋慈当众受窘,大觉解气,冷冷一笑。可这抹冷笑一下子僵在了脸上,只因他突然想到赵之杰竟然在查西湖沉尸案,而且还查得如此明目张胆,倘若真让赵之杰查出了什么证据,撇清了完颜良弼的杀人之嫌,那可就大事不好了。此事必须立马报与赵师睪才行,于是他率领着众差役急匆匆地离开了。
刘克庄实难忍下这口气,但他顾及宋慈的脸面,没有当众提出异议,等到大部分人都走了,才对宋慈道:“这帮金人在我大宋地界如此嚣张,公然挑衅于你,事关我大宋荣辱,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怎可不应?”
宋慈却道:“查案只求公道,不为虚名,是谁查出真凶并不重要。只要能为死者直冤,令真凶服法,就算这案子最终是赵正使破的,亦无不可。”
“公道是公道,可他赵之杰毕竟是金人,你我却是大宋子民啊。”刘克庄道,“刚才在栖霞岭下,你我还去拜祭了岳武穆。靖康耻,犹未雪,在我看来,国仇家恨当在公道之上。”
“国仇家恨,我未曾敢忘。”宋慈摇头道,“可是验尸查案,关乎死者冤屈,生者清白,不该拿来做赌局。”
“好,我不跟你争国仇家恨,你要说验尸查案,我们便说验尸查案。一直以来,你叫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可你做什么事,却从不对我解释。”刘克庄指着月娘的尸体道,“我不明白,你要查的明明是虫娘的案子,为何一直追查这个月娘不放。虫娘是在正月初四遇害的,月娘却是死在更早之前的腊月十四,这两案之间有何干系?”
“到底有何干系,眼下我也不知。”
刘克庄无奈地摇摇头,道:“好一个‘我也不知’。你连这两起案子有什么干系都不知道,就一直追查月娘的案子,不去查虫娘的死?”
“我知道你很喜欢虫娘,很在意她的死,可查案一事牵连广大,决不可为情绪左右,更不能意气用事。”
“我意气用事?”刘克庄难以置信地盯着宋慈,“好,好,你说我意气用事,那我便意气用事给你看看。你不肯用心查虫娘的案子,那我来查。查案有什么难的?我也会。”说完这话,转身朝叶籁道,“叶籁兄,我们走!”
叶籁没跟着辛铁柱等人离开,一直在旁边等着刘克庄。刘克庄与他并肩而行。王丹华等同斋看了看宋慈,也都摇摇头,随刘克庄去了。
宋慈站在原地,望着刘克庄的背影远去。他胸有惊涛骇浪,脸上却无一丝表情。
过了良久,宋慈轻叹一口气,走向石灶,将大铁锅取下,交还给了弥光。他将灶中明火灭了,开始拆除一块块垒砌的石头。
许义过来道:“宋大人,小的来帮你吧。”他手脚麻利,三两下便将石灶拆了,又将地上清理干净。
“有劳许大哥了。”宋慈道,“我之前说的事,你还记得吧?”
“记得,找坐婆验胎孕,再去熙春楼找人认尸,尤其要找来鸨母和袁朗。”
“那好,我们回提刑司。”
宋慈亲自推车运尸,许义帮着他一起,慢慢行过苏堤,朝提刑司而回。
第六章 尸体身份确定
“宋大人,该说的我都说过了,何时才能放我出去啊?”
夏无羁已在提刑司大狱里关了一天一夜。本以为宋慈接手虫娘一案,又在府衙的司理狱中审问过一遍,他很快便可以出狱,却不想宋慈非但没有放他走,反而将他转移至提刑司大狱继续关押。除了狱吏送饭送水外,狱中一直没人搭理他,宋慈也一直不见人影,直到在狱中百般煎熬地度过一日后,他才终于等来了宋慈。
月娘的尸体已经运入提刑司的偏厅,与虫娘的尸体停放在一起,许义也已遵照吩咐外出找人,要过一阵子才能回来。趁着这个空隙,宋慈来到提刑司大狱,到了关押夏无羁的牢狱之中。
“眼下还不能放你走。”宋慈道,“在彻底洗清嫌疑之前,你要一直待在这里。”
夏无羁有些惊讶,他一直以为宋慈把他当作证人,没想到宋慈还认为他有嫌疑,道:“宋大人,小怜的死,当真与我无关啊。”
“既然无关,那你为何一再说谎?”
昨天在司理狱时,夏无羁就被宋慈指出说了谎,他道:“我……我如何又说谎了?”
宋慈直视着夏无羁:“虫娘那么多金银首饰,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小怜没对我说起过,我当真不知道啊。”
“事到如今,你还要隐瞒。那些金银首饰,明明是你拿给虫娘的,是不是要我把熙春楼看守侧门的小厮找来,与你当面对质,你才肯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