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君子秉心,维其忍之247
他说得唾沫星子乱飞,上首李郁萧却有些走神。
人这伙叛军,人是为什么变成叛军,为什么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罔顾圣恩的到底是谁,是半句不提啊,还敢提鸮靡。
大鸿胪说得正兴起,殿中忽听陛下打断道:“即便是叛军意图不轨,乌屠斜王子进献舞侍难道不甄溯身份么?”
底下大鸿胪与长史交换一个不明显的眼神,躬身道:“乌屠斜王子自知罪责深重,不日将亲至国都向陛下请罪。”
呵,李郁萧心说他是来请罪还是来搬救兵哟。
“罢了,”他沉声吩咐,“此番出使砂织的是什么人,朕要亲自见他。”
“呃……”大鸿胪迟疑一瞬。
长史接茬道:“启禀陛下,出任使臣的乃是一名大行治礼官,砂织路途遥远,该名官员又星夜兼程不眠不休,如今卧病在床,恐怕不能应召。”
“哦,”陛下平平问道,“病了?”
“是、是病了。”大鸿胪腆着脸,颇有些挂不住。
堂堂九卿,御前答话竟然磕磕绊绊。
不过也不怪他应对无法,李郁萧猜测穆涵只是让他来打个头阵,话先放下,先让所谓“叛军”在他这个陛下跟前落个污名,估计是没想到他会问东问西,甚至还要求见使臣,这都是这个为丞相马首是瞻的大鸿胪始料未及的。
李郁萧迅速判断,穆涵想对砂织出兵,支持王庭平叛。
为什么?
脑中电转,很快李郁萧就想通其中关窍。
也很好理解,砂织在中州西南,与益州接壤,而西南,一向是荆睢势力范围。估摸着穆涵打量:只是北边起战事多孤单啊,自己地盘不太平,别人地盘也不能太安闲,因此想对砂织用兵。
又或许,想一想穆涵一直以来对南方的图谋,听闻荆睢治下可是一块铁板,军中紧要的位置都被牢牢占据,只看宣义侯府每日往南边发多少斥候,再看看宣义侯本人日益松不开的眉头,就知道穆涵并没有在荆睢手里讨着什么便宜。
分权无果,穆涵该怎么办?
说到底,是因为他手底下缺少在南边有硬军功的将领。
没有赫赫的军功、拿得出手的将领,又该怎么办?
半月入吊钩,平地起高楼。
穆广霖从前也没半点功勋傍身,没有功劳,那就创造功劳,此番砂织就是个好机会。平叛砂织,三说两不说穆涵就能顺杆提拔出一名征西将军来,倘若再好好筹谋经营得当,一举弄权益州也不是不可能。
益州,蜀郡自古一条道,可是西南重镇。
大致摸清穆涵的意图,李郁萧直搓手:咱们,可不能让好仲父如愿吧,是吧。
他当即吩咐长史与大鸿胪退出去,却一时半刻并没有直接的动作。
稍晚时候,陛下说要询问皇长子生辰的施蘸等事,召来太常丞,如此这般交谈一番。
之后李郁萧也没坚持要见那名使臣,没得现在只是“卧病”,他要是非要见,恐怕穆涵的人就能让直接病死,左右真实的情况穆庭霜已经说得一清二楚,何必要误人性命。
等等,穆庭霜。
不提还罢,一想起穆庭霜来,陛下原本就很烦恼的心思只有更烦更乱。
穆庭霜已经好些日子没来栖兰殿,没来见圣驾,也没再来跪拜,都不来了。
只是听闻,穆常侍兼任着辟雍宫学士,当日殿上虽说封穆相做儒师是他先头提议,可是真正到辟雍宫,穆常侍竟然领着一帮年轻学士与穆相上下对着干,加之太学当家毕竟是谭祭酒,再不济还有一位真正凭学问称世的公孙参,而谭祭酒本来也对穆相不很敬服,一来二去,穆相这位顺天圣贤儒师在辟雍宫竟然寸步难行。
穆相与穆常侍这对父子俩,隐隐不和,已经半掀到明面上。
此外还听说穆常侍的另一桩。
辟雍宫、麒麟阁还有新起来的观止阁,原都是用作贮典藏书,这宫中皇家藏书呢,向来是竹简与丝帛载记,穆常侍却忽然要另起由头,要一一誊备一套纸制的书册来。
推行纸张之心昭然若揭。
他的推行竟然很见些成效。在朝有谭祭酒,在野有公孙参,这两位鼎力支持,旁人也不敢说什么,宫中纸坊虽然少府令沈决不松口,可是民间还有呢,据闻邓家就自动自发揽下纸书万册的差事,要为推行纸张添砖加瓦。
听说……
没法啊,李郁萧又不能直接跑去捉人,只能东听一耳朵西听一耳朵,来听听穆常侍都在忙些什么。
不过穆庭霜其人,陛下的栖兰殿他不来,陛下的梦中他倒是时常来。
穆庭霜本人原本就手段百出,口中吃含个把葡萄桑葚茱萸往人身上咂食之类的事,本来就没少干,地方也常常不挑,梦里的穆庭霜就更加放诞无礼,有一回李郁萧甚至梦见在承明殿里头两个人狂作一处。
承明殿也就罢了,龙椅也就罢了,底下满殿的朝臣也就罢了,关键、关键李郁萧还梦见,他拥着天子玄纁的冕服被推到御案上,脸侧过去就看见案上的垂恩香筒,垂恩香筒侧面儿镶饰的是巴掌大一面铜镜,正正照见穆庭霜怒楞的那话在他身子底下抽拽的情形。
不明白,可还行么,不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怎么说,李郁萧每每醒来,脑子和另一处一齐胀痛难言,就忍不住再三思忖:有吗?难道是他每日里就想着被摁在案上任穆庭霜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