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她看见了出城的车驾内,一个口中振振有词的女郎,止不住地在往外挣扎,又被按了回去:“他说了他回来之后会娶我的,他已经下过聘了,阿耶他不会骗我的,他从来没骗过我,他只是去做生意,他怎么会死了呢?”
她看见了一个锦衣华服的郎君,蓬头垢面坐在地上笑得疯癫:“完了,都完了,我这么多年的身家性命,全都付之一炬了,完了,都完了。”
太多了,她只有一双眼一对耳,看不过来,也听不过来。
往日经历过的图景,又再度在她面前重现了,朝生暮死,人若蜉蝣,钟知微就这样恍恍惚惚地行在人群中。
“娘子!娘子!知微娘子!”小娘子的声音挤在沸腾的人声之中,自身后传来的时候,钟知微并没有察觉。
她只是自顾自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直至身后的那声音越来越近,拉扯住她的衣摆。
钟知微愣愣回头,映入她眼底的,是钟灵珊的面容。
小娘子风尘仆仆似是刚刚入城没多久,面上沉积着的脏污都还未洗净,见钟知微回过头来,她原本故作镇定的面容倏忽崩裂开来,露出了无措惊惶的内里:“娘子,我们家散了,我躲在柜子里,我阿耶阿娘跟其他的叔伯长辈,都死了,大人他,他救了我。”
钟灵珊泫然若泣,话说得颠三倒四,但钟知微却从中寻到了她唯一所能抓住的那一点点关键,她顾不得安慰面前的小娘子,脱口而出的是最浅薄最自私的发问:“贺臻呢?”
第87章
钟知微问完那句话后, 紧接着就抬起了头,她的视线在人群中梭巡,在一张又一张或麻木或倦怠的面孔上划过,她一面找一面出声问:“贺臻呢?他在哪儿?他没跟你在一起吗?他怎么样了?”
钟灵珊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在钟知微灼灼的眸光下, 她渐渐止住了啜泣:“大人把我和另外一个还活着的堂弟送出城后, 他就又回去了,大人让我来找娘子,他现在怎么样,我也不知道。”
此言一出,钟知微原本眼中生出的那一点点光亮,如风过灯熄般刹时缓缓褪去了。
她静默地看着钟灵珊, 一个字也不再开口了。
遽然间,钟知微所想的, 是命运弄人这几个字,若她那日没有遇见唱歌谣的孩童, 若她没有救下钟灵珊, 没有发现这种种牵连, 贺臻是不是就不会去灵州了?
甚至再进一步,若钟灵珊仍旧在周家为奴仆,她也就不必面临生死一线,更不必目睹亲人死在自己身前了。
钟知微忽然又想起了那夜小院中, 贺臻那个无谓凉薄的笑,还有他那句“不是怕,是没意义”……
“娘子, 大人吉人天相……”钟灵珊扯住她的手,欲要行安慰。
“松手。”钟知微冷淡出声, 她对她自己的怨恼,对为人于世的困惑痛楚,全不由自主化在了这一句里,原本平淡的两个字,硬生生显出了百倍的冷酷愤懑。
钟灵珊历经曲折成长至今,对人的感知最是敏感,她自然不会不懂察言观色,因而她原本面上的怯懦委屈,未能出口的诉苦哭泣,这一句过后全都被她自个咽回去了,她怯怯收回手,垂下头沉默了下来。
钟灵珊垂着头哭得无声无息,纤瘦的身子像根折了的翠竹,她的眼泪滴到钟知微手上,湿乎乎的,像雨水。
人在不可抗拒的大雨之下总是极其渺小的,会因为自顾不暇而变得狭隘偏执,会逐渐不再在乎远方的苦难和陌生人的哭声。
钟知微总以为她是不会这样的,她是从早该陨灭的过去中走来的人,她现在所得到的,无论是喜悦是痛苦,都是早已长眠在地下的人再也得不到的。
她不信满天神佛,但她信因果,所以她要活下去,要怀着悲悯之心尽她所能尽的所有,为她自己活着的同时,也为他人活着,这是她自大庸醒来重获新生的那日起,就下定的决心,可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一个活了两辈子几十年的人,竟然和一个不过十多岁年纪,现在还正值满心恐慌悲痛的小姑娘,控制不住情绪发起了脾气。
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钟知微紧紧咬唇,以轻微的痛感告诫提醒自己以维持清醒,她缓缓上前半蹲下来,牵过钟灵珊的手,又递给了她一方巾帕。
钟知微朝她扬唇笑了笑,小娘子怔怔止住泪水,片刻后,她好似想起来什么正事一般,自怀中掏出了一本古书径直递给了钟知微:“娘子,这是我们家的家谱,族长……现在没那么多规矩了,我记着要带给你的。”
在烽火连天的当下而言,过去诚然对钟知微没有那么重要了,但她没有泼钟灵珊凉水的意图,她尽力维持上扬的唇角,自钟灵珊手中,接过了那本古书。
还未翻开,入目就是硕大的六个字——南阳钟氏宗谱。
分代表制的家谱,称得起是一目了然。
钟知微一眼望去,便就顿住了翻页的手,因着这一眼往后,没有什么再往下看的必要了。
第四世,钟仲昌,字茂宗。
第五世,钟知章,字怀珍。
仲昌是她父皇的名字,而怀珍,是她阿兄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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